第四十章 把个脉而已
越九皋的目光在陆白扉身上定了好一会。
没有陆白扉的点头,太医也不敢上前诊脉。
又过了一会,陆白扉才撑出一道笑颜,将手腕翻在桌子上,示意太医把脉。
“要不我们过些天再看看?”
越九皋看出陆白扉面上的笑很勉强,就像是陶人制好后突然发现嘴巴的颜色掉了,再补上去一般。
“不用,把个脉而已。”
将手腕翻出之后,陆白扉反而没有先前的纠结,摇头拒绝了越九皋的建议。
确实,只是把个脉而已。
虽然在说完把脉之后,陆白扉面色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越九皋还是没理由阻止太医搭脉的动作。
眼睛还是一直望向陆白扉。
凝重的表情只在刚才答应把脉之后消失了一会,如今又浮现出来。
自从重生后,叫太医已经是件寻常事,十天半月召一次,都不曾出现刚才的神色。
越九皋的眼睛定定的停驻在这张陷入沉思的脸上,想从中找到一些端倪,看入了神,直到陆白扉将目光掉转到他这边才渐渐回神。
“啊嗯……”支吾了两声,越九皋才问太医情况怎么样。
心脏不由得吊了起来,因为把脉时陆白扉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以及比往常都要长些的把脉时间。
“回陛下话,殿下的身子比上次好上不少了,但还需要慢慢养着。”
点过头后,越九皋遣了人出去,叫了乐生进来。
因为先前陪乐生玩了一段时间,乐生一进来就往越九皋身上扑。
“小心点。”
越九皋伸手一把将朝自己奔来的乐生抱在怀里。
被抱起来后,乐生先是玩了会越九皋身上纹的金龙,再是看向裹得白白的右手。
伸手就要抓起绷带玩。
“这可不能玩。”
越九皋连忙将右手撤开,高举在头顶,任由乐生抓着肩膀踮起脚,使劲伸手都抓不到。
连续蹿了几下,乐生突然没站稳,幸亏越九皋另一只手一直在后面护着,才没叫乐生摔下地。
跌坐在越九皋大腿上的乐生还不肯放下手心的衣襟,但是安分了一点,埋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越九皋仔细看了乐生,确定孩子没有在哭后,才对着旁边一直看着他俩玩闹的陆白扉笑道:“生儿倒是坚强,不像别的小孩,摔摔闹闹就哭上好久。”
陆白扉也已经靠过来,伸出一只手指揉搓着乐生的脸。
乐生摇晃着脑袋,像摇晃的拨浪鼓,拒绝陆白扉的靠近。
见状陆白扉也起了缩手回去的想法。
看出了陆白扉这个念头,越九皋将手伸过去,按住要退开的手指,道:“怕什么,你要逗逗生儿,他才肯亲近你。”
用的是缠了绷带的那只手,也不知道乐生是怎么发现的,一下子就抬起头,将手往绷带那伸去,嘴里含糊吐着字眼:“玩、玩。”
“这真不能玩。”
越九皋忙又将手闪到一边,闪开时还推了陆白扉的手往乐生脸颊戳去。
见白花花的手掌又到了很远的地方,乐生撅着一张嘴盯着绷带,伸出的手又缩回来揪起越九皋的衣襟,委屈得嘟囔两声:“玩、玩。”
越九皋揉了揉乐生的脑袋,瞥了眼陆白扉道:“这个真的不好玩,父后会心疼的。”
没等来陆白扉的反应,乐生先开窍,睁大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天真地望向越九皋:“父皇~”
越九皋脑袋“嗡”地一下变白,低下头去,撞见的是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眸。
“玩、玩。”
乐生喊出清脆的两个音节比最缠绵的毒药还要狠,立竿见影,捉了好久都没捉到的白色手掌像被驱使一样往乐生的面前递。
但没等乐生高兴得玩起绷带,先被陆白扉截住手腕。
“刚不还说我会心疼吗?”
毒性还没过去,越九皋仍然是呆愣的,只知道顺着陆白扉的话说下去:“是、是啊。”
陆白扉白了眼越九皋,低下头看着乐生。
乐生正往前探着身子,要取过这只手上的绷带。
轻轻将这只手往远处移了移,越九皋很服从陆白扉的驱使,将手往后挪。
乐生不知道这些,只知道继续伸手探身。
“叫太医拿点绷带来给乐生玩不就行了吗?”
“是呢。”
越九皋呆呆地回答。
这时乐生因为往前探得太出,一个不稳,作势要倒。
两人同时倾身过去要抱住乐生。
越九皋离乐生近,先一步接住。
因这一个动作,追了半天的绷带终于出现在乐生的面前。
乐生不知道刚才的危险,如今高兴得要玩起绷带。
下一秒绷带又飞到了天边。
“我去问太医拿点绷带吧,顺便把你的药端来。”
看着乐生毫不气馁地又伸出了手,越九皋无奈地对陆白扉道,将乐生往陆白扉方向挪了挪。
陆白扉沉默了几息,点头接过乐生。
这不需要他亲自问太医拿的。
但是越九皋去找太医,一是要给陆白扉机会和乐生单独相处。陆白扉不懂得陪小孩玩,一整天几乎都是在后面看着。第二便是太医从太极殿离开时候的表情,显然是有话不能当着两人的面说出来。
想到比往日要长的把脉时间,突然就是一阵心慌。
太医倒是没走,一直在外面候着,免了往太医院去的路程。
“皇后的身体怎么样?”
越九皋开门见山。
“回陛下,皇后殿下近来休养得当,已经比一开始好上不少了,但是要想恢复半年前的情况,还需要段时间。”
越九皋点头,凝在眉心的愁绪却没散。
如果当真是这样,太医刚才就不会露出在殿里时欲言又止的动作,现在也不会一直在外面等他了。
果不其然,太医的话还有后面一段。
“但臣刚才替皇后殿下把脉时,似乎隐有走珠的迹象……”
这样的话术越九皋听不懂,但从太医凝重的声音可以听出,不是件好事。
“什么意思?”
“皇后殿下可能……有喜了。”
越九皋愣住了。
等了半天缓过神来,在面上的却不是欢喜,而是慌张。
“白扉的身子……?”
问话只说了一半,但太医却明白越九皋的意思,这也是他为什么没在殿里当着两人面说的缘故。
“殿下如今仍是身虚体乏、元气不足,若真是有孕,怕是难捱。”
越九皋周身的气息已经冷了下来。
十月的夜晚露重风大,猎猎的寒风在院子里四处搜刮,树叶已经掉光了,就刮在树皮上,将干瘪的树皮毫不留情的丢到地上。
和风一样冷的眼神盯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乌云浓重,在眼底聚成厚重的阴翳,仿佛随时可以坍塌。
从喉咙里滚出来的话,便是阵阵雷鸣。
“如果要留下来呢?”
太医额头的汗已经化作逗大的珠子,滚到了地上。
“回陛下,”太医颤抖地开口,“九死一生。”
哗啦一声响起,远处的干树枝终于在和寒风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张扬过整个春夏的树干,如今化作干柴一具,笨重地摔到地上。
越九皋深吸了几口气,呼出气体的时候,有些没弄懂在耳边响起的声音究竟是晚风,还是他鼻尖煽动发出的声音。
“但是陛下,如今时日尚浅,许是误判也……”
太医宽慰着,但说到后面自个也中气不足起来,当了几十年的医生,要说误判,那是拿饭碗砸自己的头。
越九皋却没怪罪,“嗯”了一声,等了半天后,说出的话很平静,“要多久才能确定?”
“回陛下,半月……半个月后,臣就能确定了。”
“孤知道了。”
越九皋负手而立,眼神往殿里的方向望去。
太极殿如今灯火通明,陆白扉和乐生就在橘黄色的灯光里,也许乐生像挠自个的衣裳一样,也在挠着陆白扉的衣裳。
他看了许久,最后嘴角扯出一道笑。
“半个月后你再来看看吧。现在先给孤绷带和养身子的药。”
太医连忙把这两样东西拿给越九皋。
越九皋看着手里有些发烫的白瓷碗,里面呈着褐色的药汁,干净的、没有一点残屑,像是无暇的玉石。
但这玉石是苦的,苦到哪怕是站在偌大的院落里,哪怕风一阵阵凶狠的刮着,也没
法将药汤的苦涩吹开。
苦味在鼻尖萦绕。
苦味在殿里萦绕。
“回来了。”
陆白扉从书本中抬起眼皮,跟进入殿里的越九皋打了声招呼。
乐生在一边玩着……一本书。
看见越九皋回来后,便伸着小短腿从椅子上蹦下来,摇摇晃晃往越九皋身上赶。
“这么不待见乐生吗?”
本来是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话的,但是说出来的时候,越九皋不得不承认,一进门看见陆白扉把乐生推到一边玩的场景,他心里是快乐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白扉不喜欢小孩呢?
越久皋想着,往陆白扉的方向走过去,把药汤放在陆白扉旁边的桌子上,像平时一般说句:“趁热喝。”
他还没管乐生,乐生已经过来了,抱住他的小腿,以此来维系着身体的平衡。
越九皋看见乐生的笑容,蹲下身子,将手里的绷带给乐生。
乐生笑的更欢了,当即坐在地上研究起这团白色的东西。
见乐生自己玩的开心,越九皋这才又望向陆白扉。
先是在陆白扉的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再对上陆白扉的眼神。
然后看见陆白扉仰头将那碗药汤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