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见到乐生
孩子是在傍晚时分入的城，安置在城门边的客栈。
等越九皋两人乘着马车赶到京城的另一端时，已有一丝曙光即将破开云层。
一路上已经打点好了，直到走到客栈的门口面前，两人的脚步才出现滞碍。
在门口同时停下脚步，两人都望着这扇紧闭的大门，伸出手在半空，却迟迟没落下。
客栈突然嘈杂起来，吵得越九皋耳眶一阵一阵的痛。
过了会才意识到不是客栈嘈杂，而是两道心跳的“砰砰”声交织成雷鸣声。
他们的乐生就在这扇门后面，他们离见到孩子只有一门之隔。
越九皋伸吸了口气，妄想压下心里的躁动，两瞳凝在门上，将手伸出去，要一鼓作气推开薄门。
却在手指与冰冷门漆接触时，被击退了两寸。
之后再而衰、三而竭，整只手掌覆在门上面，却用不出力气，再等一会，手上的力气完全被抽离，缓缓的垂到身侧。
话说他有什么资格推开这扇门呢？
两眼也逐渐从门上收回，同手上的动作一并下垂，只看着门槛处。
但是一道视线在他低垂眉眼的时候望过来，越九皋察觉，抬头对上陆白扉目光。
陆白扉的目光里，是以前时常见到的凝重。
向人递去一道乞求的眼神，越九皋动着嘴唇，无声说着：“拜托你了。”
陆白扉点了点头，收回眼神，脚步往前迈上一小步，再将悬在空中的手紧贴在门上。
两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越九皋在深吸气的时候将目光又转移到了门槛上，而陆白扉在深吸气之后将这扇门推了开来。
客栈的楼梯间开着一道窗，从窗边往外看出去，正好看见曙光穿破云层，一束金芒射向大地。
光芒溜进了客栈，再从才推开的门缝溜入房里。
越九皋听见耳边一声“吱呀”声，紧接着看见门槛裂开缝隙。
门开了。
他跟在陆白扉身后走进了房间，抬起头的第一眼，就看着床褥上隆起的小块被衾。
紧随着陆白扉的脚步走到床边，同陆白扉一起小心翼翼将垂下的床帘拢到周围。
失去挡蔽之后，床内的光景一览无遗。
只见一个瘦弱的婴孩安静得躺在床上，脸颊几近没有皮肉，并且毫无血色，面色苍白。鼻翼却在有韵律的翕动着，安静的吞吐纳息。
这就是他的孩子啊。
越九皋颤抖着，却没敢伸出手。
最终是陆白扉先伸手将孩子抱起来。
这样的动静并没有吵醒乐生，反而乐生稍微动了动身子，更妥帖得躺到陆白扉的怀里。
“重吗？”
越九皋轻声问着。
陆白扉摇了摇头。
两人见乐生睡得香甜，便都没再说话。
越九皋不敢抱乐生，只伸了个手指在乐生手边，很快便被乐生察觉，小小的手掌握起拳头，还不能包住一根手指。
但这样的动作已经足够越九皋欣喜若狂，这根手指不敢离开，一直悬在空中，任由平生将它牢牢圈着。
这一圈就是一刻钟。
陆白扉也足足抱了乐生一刻钟。
“累了吗？”
越九皋扫了眼陆白扉，看见他眼底一开始见到乐生时候的欣喜已经被疲倦占了大半。将被乐生圈住的手指取出来，叠在陆白扉的手下边，另一臂直接圈过陆白扉的腰，也叠在另一只手下面。
两只手托起乏力的掌心，也趁势贴近了陆白扉。
陡然拉近的距离，陆白扉猛地抬头看了眼越九皋，最终什么也没说。
许是臂弯的温暖过于熟悉，或者是一夜未眠的困倦，眼皮逐渐沉重起来，不一会就歪倒在越九皋的怀里，沉沉睡去。
越九皋见状，轻手轻脚将孩子与陆白扉一并安置在床上，再出外吩咐几句，回来也贴着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迷茫的环顾了一圈周围陌生的景色，才渐渐想起自己身在客栈。
歪过头去看，陆白扉与乐生还在睡梦中，都是天真无忧的模样。
一切就像梦一样。
越九皋只安静看着陆白扉的面色。
这么久了，能有几次看见陆白扉这样毫不设
防的表情呢。
再看一眼睡在里边的乐生，倒是睡得安慰，仍然是他原先安置时候的姿势，也不带换一下。
看着这样的模样，越九皋嘴边也不由得渲染上笑意。
重生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样温馨的景象。
上辈子他失去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辈子能够安心的睡在他的身边。
越九皋看了一会，发现陆白扉羽睫抖动，过一会也睁了开来。
一脸困惑地对上越九皋的目光。
“这是哪？”
陆白扉懵懵地问。
听见问话越九皋不由浮上一道笑意，原来他们两人竟然都是恍惚的。
见陆白扉预备起身，越九皋忙伸手到人后腰处搀人一把，再指了指还在安睡的乐生，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其实不必做这个动作，陆白扉看见乐生在后边，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两人又逗弄了一会乐生，惹来乐生一个啜嘴的动作，挥手打断了越九皋在自己脸上动乱的手。
越九皋与陆白扉相视笑笑，一并走出房间。
因为越九皋早有吩咐，外边已经备好了膳食。
先给陆白扉舀上碗鱼汤，并将里边的细鱼刺一一挑开，再给自己舀上一碗。尝上一口，对陆白扉道：“这里的鱼不比宫里鲜美，先将就一下吧。”
也是这些天才发现陆白扉喜欢吃鱼，红烧鱼、石锅鱼、甜酸鱼等等，其中尤其喜欢鱼汤。
于是几乎每顿都少不了鱼。
陆白扉也尝上一口，随后撂下碗，推到一边：“不好喝。”
越九皋愣了愣，他尝着虽然比不上宫里，却也不算太差，没想到陆白扉这么抵触。
但动作很麻利的又给陆白扉添上一碗饭，再帮人布上菜，见陆白扉夹起来尝了，便问味道怎么样。
陆白扉眉头蹙了起来，没有作声，勉强将上面的菜吃了下来。
只在几道菜面前是眉头舒展的。
越九皋见状，又给陆白扉多添了些那几道菜。
等用完饭，问过人，才知道乐生还没有醒，这才叫了一直照顾乐生的那个妇人过来。
“何姨。”
陆白扉显然是认识妇人的，见人过来，先打了声招呼。
何姨在两人面前作礼：“奴婢给陛下请安，给殿下请安。”
原先越九皋与陆白扉进房间时，其实何姨一直在场边候着，只是两人打一进门眼里只剩乐生，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别人。何姨在里面看了一会两人为小皇子团团转，就被侍从请出外边歇息。
越九皋问过陆白扉关于养育乐生这位妇人的一些事，倒是知道何姨曾经住在南边，被陆龙军所救，而后就跟才丧父不久的陆白扉一同来到京城。
但是是在京城开了间铺子营生，没跟着陆白扉去陆府居住。
陆白扉当时还是小孩子，愿意陪他一起从南方回到京畿的人几千几万人，不能一一记清。但平明和这些人倒挺熟悉，那日生产便是平明找来何姨接生，之后照顾乐生的事情也一并交付过去。
想到之前就是何姨在那种地方照顾乐生，越九皋哪敢怠慢，忙搀扶着人起来。
紧接着问了何姨一些是否用过膳的问题后，才问为什么乐生现在还在睡。
“回陛下的话，小皇子昨夜精神，玩到半夜才肯入睡。奴婢约莫着要中午时候才会醒来。”
得知乐生只是因为睡得晚，越九皋也放下心来，随后又问了些乐生那些日子在外边生活的情况，以及言语、走路之类学习得怎么样。
这一聊便聊到中午，侍从来告小皇子醒了，越九皋原本还有很多想问的，经这一打岔，也顾不上，与陆白扉匆匆就往房间去。
醒来的乐生也是静悄悄的，一声也不吭，但是睁得溜大的一双葡珠正滚着泪珠。
见人哭着，两人都是胸口一紧，陆白扉先一步伸出手作势要抱乐生起来，却被乐生一把推了开来。
见乐生并不愿意亲近陆白扉，越九皋伸出手的动作有些犹豫，但还是递了出去。
倒没被乐生推开，但是也没被乐生接受。
乐生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抬着脸对上越九皋。
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场面在何姨进来的时候被打破。
乐生远远看见了何姨，一把就推开越九皋的手，眼睛里也不滚出泪
珠了，小小的身子将被子掀开，整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床边。
越九皋倒想帮忙，伸出去的手又被人推开，乐生先伸了两条腿出去，坐在床边，晃了一会，又翻了个身，用短短的两臂撑着边缘，再轻轻一蹦，蹦下了床。
又转过身往何姨所在的方向走去，但才走上两步，就摔在了地上。
两人还没来得及心疼，就见乐生又改成爬姿，往何姨那爬去。
何姨将乐生抱起来后，乐生这才掉转过头，打量在床边站着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何姨先是朝着越九皋的方向，教乐生喊“父皇”，再往陆白扉的方向教乐生喊“父后”，连教几下，乐生都没吭声。
越九皋倒不因此失落，伸出一只手，准备揉一揉乐生的脸蛋，乐生直接往何姨怀里躲，并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姨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