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个月
越九皋踉跄地走到文德殿,手刚碰到正中摆放的桌子角,脑子一昏,又倒在了地上。
尾随一路的太医侍从这才敢上前为帝王把脉上药。
等越九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刻。
他唤了声,很快便有人进来。
越九皋浑浑噩噩的这些天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守在外边,躲着越九皋的视线,等着他昏迷的时候,或者盼着他清醒的时候。
“唤莫问来。”
睡了一整天,酒晕应该是过去了,看着似乎是正常的模样。
侍从唯唯诺诺的应下,等出了殿门,一路飞快得跑去找莫问。
越九皋在等待的时间,盯起面前累了一层尘埃的桌子,手颤颤得从怀里将陆白扉留给他的那封信拿出来,将蹂躏得字迹也迷糊起来的纸页摊在眼前。
这七天,说他不清醒,他也确实日日用酒灌着自个。说清醒,他也明白了重生到现在,陆白扉身上的不对劲出现在哪一处了。
陆白扉和他记忆里的模样完全一样,但怪就怪在,他记忆里的陆白扉应当是启明七年时候的陆白扉。
他能发现年春去的棋艺大大退步,能发现平明的腰躬得没那么曲了,唯独没在陆白扉那儿发现一星半点旧时的痕迹。
他们相处得太融合了,直到这张纸摆在面前,他才后知后觉这种融合是如此的不对劲。
陆白扉和他一样,是从三年后的世界回来的人。
陆白扉从一开始就是几年后的那个陆白扉。
他应该感谢陆白扉的。
走完那一生,还愿意给他一场南柯梦,施舍些许余温容他回味。
越九皋颓唐得想着,伸手向身旁,却扑了个空。环顾四周,这才想起他已经在文德不在椒房了。
椒房才沾几天人气,又要变成个空空院落。
整个皇宫,偌大的皇宫,都变成空空落落的空城了。
“陛下。”
突然一道冷冽的话,打破了越九皋的惶唐。
“是你啊。”抬起一截眼皮,看清眼前的是莫问。
却过了好一会才想是自己叫人来的,迟迟才回想起叫人来这的原因。
“慎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越九皋像个病人,字句间的声音被有气无力的拉长。
被莫问与往常无二的冷冽衬得更为孱弱。
“回陛下,并无动作。”
“没动作吗?我明明叫了年春去告诉他……”
越九皋恍惚地回话,过了会又自问自答起来。
“噢是昨天,还是今天才叫的。路途遥远,应该要过好多天,才能将消息传到。”
“莫问啊,你安排下去,让监督慎王的人都回来吧。不用看管了,随他去吧。”
“喏。”
莫问如往常般干脆的应下一声,等了会,见越九皋没有多余的吩咐,并且看似已经无暇顾及他,便悄悄从文德退下。
离开后,莫问先是往朝堂方向去。
虽然已经连续七天不上朝,但是因为罢朝的命令一直没下,每天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臣子聚在朝堂面前,对着天长吁短叹。
远远看见莫问的身影,像是一群扎堆的蚂蚁扑食,都往那边聚去。
“莫问大人,陛下怎么样了?”
“莫问大人,陛下何时才能好啊?”
“莫问大人,陛下不上朝也不批奏折,我那堆积的事务没法处理啊!”
……
一人一张嘴,几十人几十张嘴,争着与莫问诉苦。
但从莫问身上迸裂的生人勿进气息,又将这堆文臣唬退半步。
“陛下并无大碍,接下来一个月,劳烦各位了。”
落下一句话,莫问便不留恋,转身就走。
有人还想问些什么,但是莫问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大臣又聚在一起,叹着还要熬一个月这样的日子。
莫问离开后,越九皋忍不住将自己的亲卫和陆白扉的军队在一起比较。
陆白扉很在乎陆龙军,也不知道这次放下江山符前有没有先为陆龙军的人准备后路。
最好是留了,不然跟着自己,辱没了陆龙军的名声。
但是自己没有为亲卫留后路。
等到慎王到来,这些亲卫的死活
,怨他自私吧,他真的不愿意思考这么多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陆白扉了。
陆白扉不在,别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越九皋慢慢得起身,展开一张纸。
砚上的墨汁接近干涸,但还是勉强足够写完一纸字迹。
他要命令陆龙军的人搜寻陆白扉。
随后越九皋又慢慢找起江山符来。由于头脑晕眩,他的动作很慢,像一柱香慢慢烧着。
但费劲的找到江山符后,将印章按在上边,越九皋看着红朱烙在纸上的印痕,手掌又将那页纸攒皱,借着蜡烛的火苗,将纸墨化作灰烬。
他真是混账啊,陆白扉留给他江山符,是让他做这种事吗?
越九皋跌坐回椅子上,后仰着头,将脑勺点在椅背上,一双手颓唐得吊在两侧。
缓过一会,越九皋又起身,走到奏折堆旁,一本一本挑着,嘴里念念有词:“这本不是……这本也不是……不是……”
几乎每一本都被他念叨了“不是”,然后往地上随便一个方向丢去。
将案上的奏折扔了一半,越九皋终于找到了本从南方呈上来的奏折。
捧着奏折又回到椅子上,奏折只是简单的问安,越九皋却看了很久,仿佛从上边寥寥几行字能看出陆白扉的去处一样。
等他终于看够,准备批阅,狼毫在砚台上猛扎好几下,却滴墨也沾不上。越九皋又颓唐得扔下笔,伏在桌子上。
直到天光破晓,他才唤了人进来研墨。
而后用了三天时间,越九皋批阅完了南边的奏折,开始关注南方那些城市的事情。
再用了十天,开始拿起京城附近的奏折。
等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新堆旧积的奏折终于清空了。
不分昼夜工作了一个月,越九皋这才觉得累,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唤了莫问进来。
“有发现陆白扉的行踪吗?”
“回陛下,暂无发现。”
“孩子现在在哪?”
“小皇子从京城离开后,一路往南方去,在岭南一处村落落脚,看起来是打算久居了。”
越九皋点了一下头,吩咐莫问继续看好,后又提了句:“带我看看他以前住的地方。”
“是。”
莫问应下,带着越九皋往西北的方向走去。
路上又经过陆白扉曾经住过的那间小院。越九皋驻足良久,终究没有进去。
最后脚步停在由破败的墙壁和枯干树木围出来的,大约三步大小的空地面前。
愣愣看了许久,越九皋才颤着声音问:“是这里吗?”
得到一声“嗯”后,越九皋的眼瞳骤然失色,颓废得靠着墙一声不吭。
头顶没有遮蔽,地上爬满害虫,这样狭仄的环境怎么允许人生活下去的呢?
千万种心疼最后汇做一句话。
“他离开这里,挺好。”
起码不是躲躲藏藏得活着了。
从这处离开后,越九皋往朝堂去。正好赶上群臣见今日又不上朝,连声哀叹着回府的时候。
突然一个眼尖的大臣先看见越九皋的身影,道出声“陛下”,其后许多人也看清了来人是越九皋,他们盼了一个月的帝王,都纷纷作礼。
越九皋没理会他们的礼数,先登上龙椅,问着有无事情要上奏。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堆了一个月的事情,一下子忘了个精光,没有人开口。
越九皋没那么好的耐心等着,见没人说,摆摆手又下朝,回到文德殿倒头就睡。
剩下大臣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但是之后几天,越九皋都准时出现在朝堂上。
因为前段时间越九皋没有耽误奏折的批阅,才过了四五天时间,朝堂又恢复了以前的井然有序,甚至帝王好像经历过大喜大悲后得到彻悟,下达的命令一个比一个准确有效。
尤其是那条命令修缮山东西面水坝的命令。
下命令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理解,但是看着越九皋的憔悴模样,又没有人敢上前问,只在做工上边偷懒。
过了一个月越九皋突然又问起这件事,才得知筑是筑了,但是是用石头在表面蒙了一层,根本起不了抵御洪涝的作用。
一阵暴怒后,大臣们终于不敢在这事
上马虎,紧赶慢赶,终于在六月初将水坝修好。
而水坝修好才过十天,一场暴雨突袭山东,天上的乌云连续崩塌三天,连带着周围城市也或多或少受到牵连。
但在那条新水坝的庇佑下,位于暴雨中央的山东,硬生生撑过了这场天灾。
暴雨停歇,太阳高升的那一日,黎民百姓自发前去庙里为当今圣上祈福。
这个时候这些大臣才终于正视这条水坝,同时换上敬畏的眼神,看向高位上憔悴坐着的帝王。
后来下达的一些指令,只要一吩咐下来,大臣全都兢兢业业的完成。
下朝之后,越九皋来到陆白扉曾经住过的破院。
从陆白扉离开的第三个月开始,越九皋的衣食住行都在这儿解决了。
看着陆白扉留下的那张纸,叹了口气,用笔划掉已经完成了的事务。
既然是陆白扉给他的帝位,那他就按着上边的指令,当一个傀儡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