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胡思乱想
“调查的人又增加了?”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复,陆白扉忍不住笑出了声。
“公子,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误会吗?”
陆白扉笑笑,将手里的书本放在案上,伸出两指,揉着眉心。
“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哪有什么误会。”
平明不再作声,沉默了许久,中庭进来打破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宁静。
“公子,年公子来了。”
愣了愣,嘴角浮现的苦笑转瞬即逝,陆白扉做着轻松的姿态,冲外边唤着:“小年来了,快请进来吧。”
外边的脚步声逐渐清脆,过了会,年春去打帘而入,珠子相互磕碰,叮啷的声音同年春去的笑声相互唱合:“白扉哥,我今天带了礼物来!”
陆白扉同平明对了个眼神,再冲着年春去笑道:“什么礼物?”
平明已经会意,陆白扉的意思是暂时不对南方的事情采取行动,权当不知道。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我看见年公子抱了酒来,据说年公子酿酒一绝,陛下都对此赞不绝口啊。”和中庭一同离开内殿时,中庭说着。
闻言平明深吸了口气,风中似乎确有淡淡酒香:“那可真巧,公子最喜欢喝酒了。”
“公子也喜欢喝酒?”中庭想了想,笑着提了宫宴的事来:“我想起来了,宫宴那天,公子连喝了好几碗酒,逼着陛下出手阻止了,才没继续喝。”
平明有些心不在焉,只敷衍地回了声“这样啊”。
椒房宫离文德殿很近,退离殿门,在院子里走上几步,仰头,就能看见文德殿的一角。
微微上翘的一角抵着蓝天,抵着白云,雕刻而成的翔龙攀附在檐上,像是在腾云驾雾。
“中庭,你觉得陛下对公子,怎么样?”
平明久久眺望着那处屋檐,忽而开口。
“陛下对公子?”中庭愣了愣,不明白平明问这话的意思,如实说了出来,“那可是好到没得说了,那些话本子都写不出陛下和公子的感情。”
“又在胡说。”
“这可不是胡说,陛下对公子,那不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吗?什么好的东西都往这边送来,像赶着邀功似的。”
“别说,那个红玉枕,我上去擦尘时,都觉得暖暖的。还有那个鹅蛋大小的月明珠,我听内务府的人说陛下把玩了好一会,本来是放文德的,但是陛下把珠子搓暖了,又说送去椒房宫了。”
“我还听说,陛下每天都往椒房来,太极殿冷的像一个大冰块,打理那的人都玩起牌。”
“陛下对公子的好,那是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但是他之前对公子的坏,也是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平明心里接了一句,没说出来,又问了中庭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陛下性格怎么样?”
“陛下?”中庭睁着眼睛望向平明,“议论陛下不太好吧?”
平明很柔和的笑了笑,道:“怕什么,这儿可是椒房宫。”
中庭思考了好一会,终于在两者之间斟酌出了结果,走近平明几步,压低着声音道:“你可别和别人说。”
“我一开始觉得陛下挺阴晴不定的,但现在看他对公子,真是又温柔又周到。”
听见和心中想的答案一样,平明面色不自觉沉了下来,摆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却没有心思聊下去。搪塞了些话后,打发中庭一旁干活。
温柔吗?
他自幼陪在公子身边,公子的心思,他也能猜出一二来。
突然变化的态度,他一个局外人尚且无所适从,何况他家公子。
越九皋对陆白扉很好,很耐心,好到仿佛将灵魂从里面抽离,换了个芯,如果不是从捕风捉影的事情中看出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帝王,也许他当真信了夺舍的故事了。
在文德殿的那个人可是越九皋,那个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么可能会和温柔沾边。
眺望殿檐,高悬在天际的檐脊像是细锐的刀,明晃晃的告诉他们帝王做的一切,都是有所图谋的。
平明叹了口气,将这些念头扔了出去。
说到底他只是个跟从者,只服从陆白扉的话。
陆白扉相信越九皋,或者不相信,都是他插不上手的事。
想着这些事时,平明正好与巡逻经过椒房的侍卫碰了下肩,藏在衣袖里被捂热的锦囊,被换了一个位置。
整理了一下空荡的袖口,平明和旁边经过的宫人打了个招呼,去办事的脚步一刻也没停过。
他自知没那个能耐帮主子看清一个人,但是将主子的吩咐传递出去,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临近午膳时间,越九皋来了椒房宫,里面传来阵阵笑声,探了头进去,发觉里面两人正笑着前仰后合。
距离吃味那事过了好几天,这段时间越九皋在陆白扉面前没提过年春去,但是现在年春去在眼前,再躲下去,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越九皋大步迈进来:“远远就闻到味,原来是小年的酒又开封了。”
说着已经走近了陆白扉,塌只有两边可坐,一边坐着陆白扉,一边坐着年春去,越九皋很不要脸地往陆白扉那边挤着,过了会就变成将人半抱着的姿势。
“这么大空间,还少你坐的地方了吗?”
虽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但陆白扉还是红了脸。
年春去咧着嘴笑,回着上边越九皋的话:“挖出来的都送到白扉哥这了,你要想喝,要么问白扉哥拿,要么自己挖去,反正你也知道在哪。”
“我给你一棵树,你还蹬鼻子上眼了。”
“蹬了那么多回,也不差这一次。”
年春去嬉笑地回嘴,聊了有一会,找了个空,从椒房脱身,不掺和进两个人的打情骂俏中。
“有位置了,你别抱着我,热死了。”
“不行。”越九皋收紧了手,下巴尖垫在陆白扉的肩窝上,“我与他聊了好一会天,万一你又吃味了怎么办?”
“我是那种人吗?你放手,不然我生气了。”陆白扉扭动着身子,轻推了越九皋一下。
紧接着,腰间的桎梏当真一空,挤着坐在一侧的人,已经坐到了对面。
心里突然有总空空落落的感觉,斟了一碗酒,仰头饮尽,又冲越九皋努了努嘴:“小年送了五坛来,刚已经喝了两坛,只能给你一坛。”
闻声越九皋笑了笑,“我还真贪你的酒?小年的酒埋在梅林第一列下边,我要想喝,自己掘地就好。”说着也给自己满上一碗,清甜的酒浆滚入喉里,不是容易醉人的酒,“小年的酒确实不错,你喝完这些,我带你去找。”
“你倒会慷他人之慨。”陆白扉准备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来,又放了回去:“酒多伤身,该用膳了,剩下的下次再喝吧。”
越九皋也跟着放下手里的碗,跟着出去用膳。
“鱼肉很鲜,你尝尝。”
“春笋也很不错。”
“这汤可以,多吃一点。”
陆白扉勉强将面前堆入山高的食物吞咽下腹,两人一同在外边走了会,便回床上眯眼休息。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越九皋的身影。
“他走了吗?”
陆白扉问着应声进来的平明。
平明点着头:“陛下大约半个时辰前就醒人,让奴别吵醒公子。”
敏锐地捕捉到那两个字,陆白扉看了平明半天,一番话看不出思绪:“陛下……你也开始信服他了。”
“奴以为,他对公子的态度不是假的。谁对公子好,奴就信服谁。”
好一番铿锵的话,陆白扉捏着被角,将绵绸捏成掌心一团,复又散开,露出一痕又一痕的皱褶。
“突如其来的好,谁敢相信。”
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平明说,还是在劝自己。
“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值得他这样。只怕一切都是别有用心。”
“一面把我养在宫里,一面派人调查陆龙军,‘捧杀’两个字,平明,我应当也是教过你吧。”
“他怎么对我其实都没关系的,但是陆龙军……”陆白扉将拳头捏紧,“七尺男儿是上战场的,不是让人背后插刀的。”
“公子!”平明小声唤了一句,打断了陆白扉的话。
“公子,他如今是会听您的话的,为什么您不与他聊聊,而要自己胡思乱想呢?”
“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吗?”陆白扉反问,“我也想信他,可是,由不得我啊。”
陆白扉慢慢伸手,揉着平明的脑袋,久了忽然旋出道笑:“平明,我有你,有陆龙军,还有……”没说出口,只做了
个口型,再续着先前的话说下去:“牵一发而制全身,信与不信,不只是我一念之间的事情。”
撑开的窗口圈出菱形的天空,白云在天上飘浮着,能留在窗旁的,却只有一小截的纯白。
“并且,他待我和待年春去,终究是不同的。”
想着中午时候他与年春去之间,明明才三言两语,却无限的亲昵。虽然明白他们是长久相处生出的默契,像他和平明,一个眼神也知道彼此的意思,但心里的酸却抑制不住。
“和我在一起的他,像是套了层枷锁,是他,也不是他。”
“可是公子,待弟弟与待爱人,本来就是不同的。像您待我和中庭,终究是亲疏有别。”
平明反驳道。
“平明。”陆白扉扯出个笑来,柔和地问着话:“你知道为什么,他不让中庭跟着他吗?”
抛出个问题,却没打算等人回话,顿了两息后,陆白扉自顾自回答着:“因为他不喜欢聪明的,多问题的人。”
“我算个聪明人,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但不能问。”
“一时说爱,一时说恨,他完全变了个人,这期间必然是发生过什么事的,可是他不肯和我说。他以为,花言巧语就能唬弄过去。”
“公子!”平明冷冷地打断了陆白扉的话,冷硬地结束陆白扉的胡思乱想,“恕奴的罪,公子也不是以前的公子了。平明追随的公子,从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人。”
平明的一记重话,然陆白扉呆了半天,稍稍抽回神,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却站着笔直的人,陆白扉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先退下吧。”末了,陆白扉只吐出这一句。
他原成了优柔寡断的人了吗?
陆白扉愣愣想着,手心里,又握了一拳的被角。
再试最后一次吧。
将手摊开,被角已经不能恢复原先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