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怀疑的种子
草长莺飞,春回大地。
虽说那天是梦魇所困,但是陆白扉后来与自己亲近起来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
“你不怀念陆龙军的人吗?”
越九皋打帘进殿,坐在榻边看陆白扉打理着新摘的杏花。
窗牖开了一缝,大好的春光漏进来,照在团白上,还未挥散的露珠娇滴滴得躲在花蕊里,羞着见光。
“去那时候还不记事,且大多时候都待在帐里,现在还记得的人只有几个将领了。”
“便是不熟悉了?”
越九皋想着今日南方传来的回复,不由得凝起眉头。
“熟悉算不上,陌生也算不上。”
陆白扉觉察越九皋略带愁绪,停下手里的动作,两臂撑在案旁,斟酌了一下字词:“陆龙军的将领还是信得过的,并且,你要是下旨,他们也会听的。”
“我真不打江山符的主意。”
犹豫的那一息陆白扉想了什么,越九皋自认明白了。
陆龙军的人,虽也服从圣旨,但是圣旨的位置,还得排在江山符后边。
上辈子和眼前人的种种恩怨,都是为了这个东西。
叹了一口气,拉过陆白扉的手,认真地道来:“江山符本就是你的东西,放你那儿,我信得过。我只是想到了另一起事。”
对上陆白扉疑惑的眼神,越九皋继续道来:“京都离南边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行程,你在京城,总是多有不便。”
一席话下来,陆白扉的眉头却越蹙越深,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出来,只好挑明了问话:“你意思是什么?”
“我想着,陆龙军到底是你们陆家的,往日的奏折直接递到你这来,你看完,觉得重要的点,再跟我说。”
一语惊人,等了许久,陆白扉才问出句:“为什么?”
古往今来,哪有几个帝王,会将奏折递给皇后。
而这个皇后,还是掌着一具兵符的人。
“毕竟这陆龙军是属于你的,我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陆龙军不是我的,是国家的。”陆白扉连连摇头,将手抽了回来,“这事不行,你也别说了。”
“好吧。”也是预想到了的回答,越九皋叹了口气,转头找个别的话题,不再纠缠下去。
陆龙军恐有异心,这是越九皋今晨得到的消息。
起初他也是不敢相信的,毕竟陆龙军的人几乎都受恩于陆家,而陆家唯一的传人已经成为了他的皇后。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陆白扉身在京城,天高皇帝远,又兼军队少说十万人,有人存着异心,也不是件怪谈。
再或者,一想以前慎王也在南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将自己的爪牙渗透了进去,也并非不可能。他在忌惮陆白扉的江山符,慎王,也一样。
越九皋现在不忌惮陆白扉手里的军队,兼带着愿意多替人想一想。
陆白扉与陆龙军一定有联系的法子,但和背地里处理,远没有摆到明面上方便。
当莫问说陆龙军里某一支军队,常常在讨论那起山匪的事情,再经调查,虽然从现在的线索看来,和陆龙军千丝万缕蛛丝一样的联系,多到数不尽。
这也使越九皋想起当初决定去剿灭山匪时,年春去在耳边劝过他亲自领兵而去。
谁知慎王是不是背后的黑手呢。
要不是担心自己动手,会让他和陆白扉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信任瞬间轰塌,听完莫问的回复后,他就让人将那支队伍的的人尽数剿灭,而不是现在,拐弯抹角地提醒陆白扉,甚至告诉陆白扉将陆龙军的事摆在明面上,放心的处理。
做什么都碍手碍脚的,他的孩子甚至不能亲自看上一眼,发现陆龙军藏着一支反贼也不敢派人肃清,以前怎么不觉得自己这么窝囊呢。
越九皋想着这两场事,离开陆白扉后,又在文德殿里叹着气。
而在椒房宫的陆白扉,听完平明的禀报后,也叹起气来。
“他终究不曾真正信任我。”
平明不忍看陆白扉愁云积翳的模样,小心地安慰起人:“但是公子,我看他这段时间对您,也是尽心尽力了。”
“是啊,他对我很好。”陆白扉感叹一声,嘴角勾起一道笑,却是苦笑,“好到让我忘记去想,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这话没法接。
平明低眉敛目,只站在一旁。
陆白扉却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除了陆龙军,我哪里还有值得他耐心对待的地方。我又不是……”
话声突然被强行掐灭,陆白扉愣愣看着面前的杏花,又想到前几天才确认过那块空地,种着的真是像蝴蝶一般自在翩跹的蝶兰,只觉得面前的杏泛起苦来。
“我和年春去,像吗?”陆白扉问。
平明不懂为什么陆白扉一下子提到年春去,只实话实说:“您冷静果决,年公子热情率真,您和年公子,哪儿会像呢?”
“热情率真,我怕是这辈子都与这些字无缘。”
再叹一口气,陆白扉吩咐下去:“让他们注意一点,必要时候,‘叛主’也无妨,接应的地点都安排好,必须保证他们余生无虞。”
平明应了下来,见没事了,正准备告退,又被唤了回来。
“要是交给越九皋,他会放心吗。他们是军人,普通人的生活,不一定能接受吧……算了,这瓶花撤下去,以后也不用折来了。”
陆白扉补充了一句,而后走到床边,拥衾小憩。
晚间越九皋处理完公务赶来时,两人不约而同都对陆龙军三个字闭口不谈,而是摆上了棋盘,继续研究着棋路。
因为春天来了,年春去忙着侍弄花草,来椒房也不一定待足一盘棋的时间,无人手谈,陆白扉的技术生疏了不少。
三两下再次结束一盘棋后,越九皋终于是看不下去,一步步教着陆白扉走。
因为心里有事,陆白扉也不多和越九皋争执,他愿意教,那自己就听,也许他教年春去下棋的时候,年春去就是一个乖巧的学生。
但让越九皋教学,就仿佛在别人面前缴枪认输,心里总是不舒坦。
于是第二日便去了年春去的小院,年春去是个棋痴,陆白扉来求学,两人都乐在其中,这一整天,几乎都在对弈中度过。
“你明明说生疏了,怎么欺负起我来,还跟以前一样啊!”
连输三局,年春去嗔道。
“别念了,我昨晚和九皋下棋,输的比你惨多了。”
“你就框我。”年春去嬉笑着收起棋子,“他可疼你了,哪舍得让你输。”
明明是寻常的话,陆白扉准备回话时,又将年春去的话在脑海里过了遍,这一遍,竟然让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和你下棋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年春去说起不舍得时候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仿佛从未见过九一开这种结局一般。
“他和我下棋的时候吗?有些久了……”年春去边回忆边说,“九哥很厉害,一开始我不会下棋,他就跟着我走差不多的路。现在我学到了一点,他就偶尔点个路指导一下我,倒不太干涉我的想法。”
陆白扉不知为何,屏住呼吸听年春去谈这些琐碎的事情。当年春去回忆起有趣的事情时不由得发出轻笑声时,他的神情更是凝重到了极致。
“说个好笑的事,我以前还以为和九哥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我们之间总是有输有赢,每次分胜负,差的也不多,顶多是三七分的局面。我后来看你和九哥对弈才知道,原来是九哥一直压着和我玩。”
“他对你还真是好啊。”
陆白扉抖着嗓子发出连自己都震惊的话来。
他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将自己和年春去放在一起比较?
太过明显了,明显到连年春去都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白扉哥?”
“可能是太久没下棋了,连下三局,有些累了。”
仓皇之间,陆白扉只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狼狈地逃离年春去的院子。
年春去的小院栽满了花,一阵风吹来,馥郁的香争着涌入鼻间,他一定是被这股香熏晕了,才会发出那样不自量力的问话吧。
他明显的失态,揽入年春去担忧的眼底。
越九皋批完今日的奏折后,正准备去椒房宫,才踏出殿门,就看见了年春去的小侍。
好些天没见过年春去,于是越九皋先去了那边。
“怎么突然就叫我来?”
年春去冲人笑笑,指了案上的棋盘:“来一局吗,好像很久没和你对弈了。”
面对自己手把手拉扯出的半个徒弟,越九皋一向不会拒绝和他的对弈,当即坐在一边,道:“你先。”
两三子下,年春去道来今日陆白扉来这的事情。
“我那边有政事要忙,你得空,多陪陪他也好。你们也挺聊得来的。”
“平时是挺聊得来的。”年春去故作随意得道。
“嗯?”越九皋一下就捕捉到年春去话里的深意,“这次怎么了?”
“和我下棋时一点心思也没有。”年春去说着,还顺便朝越九皋捏棋的手点了点,“就像你现在这样。”
越九皋面色不改地将捏暖了的棋子落下,嘴里还在逼问着:“你白扉哥怎么了?”
此时年春去漾了个笑出来:“可能是前些天病了,身体有些亏,再加上近日回暖,容易疲乏。”
“只是这样?”越九皋极其郑重地反复问着。
“那你去看看他?”
这话倒是合他心意,但是低头一看面前才零零星星摆了十粒黑白子的棋盘,他应下了,就不应该爽约。
年春去看出他的顾虑,很顺从地给了台阶:“看你这副样子是不想和我下了,记你欠我一局,日后我想下棋时,你必须要来。”
应下之后,越九皋将棋子摔回棋罐,便匆匆往椒房去。
年春去在后边看着越九皋很快消失的背影,嘴里不由发出啧啧的声音,同着自己的小侍道:“苔痕,你看这两个人。什么事情都精明,到了情字上,还没有我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