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宫宴
越九皋与陆白扉争了半天,最后各退一步,保留皇后的名号,但其余称谓基本与皇帝一致。
既然身为皇后,那每年除夕的宫宴自然是要一道去的。
相比起陆白扉,越九皋显得更在意这次宫宴。
这可是第一次带着陆白扉出现在朝堂众臣面前。
“这发冠是不是歪了?”
“是不是换这顶更好些?”
“腰封也换一个。”
……
说得人头疼。
陆白扉头也确实痛,刚越九皋看中了一支金簪,要帮他换。但越九皋一直都是被人服侍的,哪懂得服侍人,毛手毛脚抓了好大一把头发。
这之后以为他终于安分了,结果一直在这儿唧唧歪歪说个不停。
在越九皋的碍手碍脚下,直到正午才打理好服饰往宴席赶去。
虽说姗姗来迟,但越九皋可是帝王,谁又敢说些闲话呢。
一阵酒筹交错后,宫宴照例进行。
除夕宫宴向来是最盛大的活动,除却后妃,远在外地的一些臣子都要赶回庆贺,而其中便有预计在启明七年夺位的慎王越登柄。
借着上一世的回忆,越九皋已经摸到越登柄的老巢一角了,再等些时日,便能渗透其中。
因此越九皋这一世毫不担心越登柄的计谋,往常宴席上用来揣摩越登柄的精力,全放在陆白扉身上。
“你不能喝酒。”
在陆白扉准备将第四杯酒放入喉里时,越九皋出手夺走酒杯,换了盏闷罐鱼唇汤过来。
陆白扉这次听话,捧着汤小口地喝。
但越九皋心里清楚,陆白扉只是忙着关注越登柄的举动,无暇和自己纠缠。
刚才夺走酒杯的时候,越九皋便留意到陆白扉的眼神一直扎在越登柄方向上。
这般赤裸的眼神,如果是以前,足够冠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去天牢呆上好一段时间了。
但现在不会了。
越九皋看着刚从陆白扉手里拿过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过了会,一位大臣从坐席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碗酒,越九皋便知道这是来敬酒的。
他向来对敬酒的人回上满杯,招呼着满上酒,等着何侍郎的祝酒辞。
听了一会便发觉不对了。
何侍郎是来敬陆白扉酒的。
陆白扉的酒杯刚被越九皋夺走,何侍郎是第一个祝陆白扉酒的人,也是第一个在众人面前将陆白扉称作“殿下”的人,这杯酒不喝,怕是落人口舌。
于是越九皋只能妥协地将酒杯递给陆白扉。
有了第一个人,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眼见着中庭给陆白扉添了十杯,越九皋终于忍不住制止这些敬酒的人了。
一句“不准敬酒”将所有准备动身的人都按回座位上,越九皋扭头对着陆白扉:“这些人灌不倒孤,就用孤身旁的人开刀。你小抿几口就好,何必杯杯都满上。”
“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十杯酒后陆白扉也有些醉意,酒精刺激着胆子也大了些,只见陆白扉仰头质问着越九皋:“那你之前身边的人是谁?”
越九皋没忍住,揉了揉陆白扉粉红的脸颊:“第一年小年陪我来了,后来小年不愿意,就只有我一个人。”
“他也一直被灌酒吗?”
“没有,他喝了五六杯,就借口出去,直接回宫了。”越九皋回忆了当时的场景,又开始数落陆白扉,“他五六杯也没你一杯满!”
陆白扉只懒懒地道:“我又不是他。你要嫌弃,找他来坐这个位置啊。”
越九皋将刚煮好的醒酒汤递到陆白扉面前:“说什么呢,只有你能坐这位置。”
不料陆白扉白了越九皋一眼,将醒酒汤远远推开:“我没醉。我还分得出你这些花言巧语来。”
越九皋张张嘴,看着陆白扉似乎也不是特别醉态,无奈地妥协了一次:“好,好好,我们不喝醒酒汤。”
安抚好陆白扉后,往越登柄方向看,慎王的位子已经空无一人。
而过了大约一刻钟后,慎王才回到座位了。
这段时间越登柄做了什么越九皋并不在意,在宴会开席之前,他已经安排了人关注慎王,以及年春去。
慎王每年只这一次有机会入宫,年春去不会出宫,现在调查出来两人
从没有过书信一类的联系,因此这场宫宴,是两人唯一有可能交流的机会。
再想到宫变时间是在三月,从除夕之日开始准备,密入京畿,三个月的时间刚刚好。
越九皋眯着眼看向慎王,觉察到这股视线的越登柄,冷着脸给越九皋遥遥敬酒。
慎王和帝王的不对付一向是摆在明面上的。
酒乐行至尾声,慎王脚底抹油一溜烟工夫就消失了。
越九皋也不久留了,招呼着让大家离开,自己带着陆白扉往摘星楼去。
其实是陆白扉硬拉着越九皋去的。
“这么喜欢摘星楼吗?”
越九皋问。
宫里的去处,数摘星楼去的最多。每每问内侍陆白扉去哪了,十次有八次是摘星楼。
陆白扉不作声,越过越九皋,走到城墙上,手臂撑着被冷风吹成冰块一般冻的围栏。
等了一会,风钻进了陆白扉的衣袖,将红火的衣袖撑成张扬的灯笼。
越九皋担心着凉,准备开口让陆白扉回来。陆白扉却回过头来,从红灯笼里抽出手指,遥指着摘星楼外边的地方。
“在这里可以看见皇宫以外的人们。”
这句话激起了越九皋的好奇心,原先的话吞了,跟着迈过去,走到陆白扉身旁。
展目望去,是京都灯火鳞次栉比的画卷。
各家各户门前的灯笼,从围墙脚下,一路蔓延至京城的门口。
也有转瞬即逝的一道亮光出现在街巷各处,明明是站在百丈高的摘星楼,却仿佛能够看见,孩童在嬉闹的场景。
越九皋突然明白,为什么陆白扉这么喜欢来摘星楼了。
酒宴上的美酒佳肴,衣香鬓影,都敌不过这儿看见的无边红火。
这才是除夕该有的模样。
“白天来着时,虽然也能看见灯笼,但远没有夜里所见恢宏。”
陆白扉眼神徜徉在繁华盛景之中,说出的话,也裹满向往。
“不过白天有白天的景象。我每次来这,都能发现,又一条街预备着添红色喜庆的东西上去。一条街一条街添上,渐渐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还有一回我看见了迎亲的队伍,人们堆在路上,个个都欢喜。”
陆白扉纵目看着底下灯笼如水的景色,说着前几日见过的场景,渐渐也说到以前的事情。
“我当初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
“如今看来我没选错人。”
越九皋眼前的视野忽然迷糊,风声飒飒而过,鞭笞着衣襟。再一睁眼,忽而就回到陆白扉口中的那一天。
先皇已是风烛残年的姿态,但皇位久久不定。
两个人选,一个是卑贱妇人生出的越九皋,另一个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越登柄。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适合当皇帝。
却偏偏要在这两人中选一个出来——老皇帝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从世家里面挑一个孩子出来了。
而这道选择题扔给了陆龙军唯一的继承人——陆白扉。
陆龙军作为帝国的铜墙铁壁,自陆白扉祖父一脉传袭,以忠诚善战响名国内外,尤其在南国边境地带,更有“得陆龙军者得天下”的歌谣。
换句话说,只要陆龙军的掌握人愿意,完全有自立为王的资格。
因为父亲意外战死,把握整个陆龙军的信物——江山符,自然而然落到了陆白扉手上。
当时越登柄足足在南国待了五六年,而他越九皋只征战半年有余。虽说老皇帝是让陆白扉选择,但五年与半年的亲疏一眼看穿,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老皇帝只是给越登柄登上帝位做个让天下人信服的解释。
所以当陆白扉最终的选择公之于众时,不单是他,所有人都诧异。
逐渐得,诧异变为猜测,变为狐疑。
册为皇后的旨意下来许多年,他只一心与这个心怀不轨的皇后斗争,捕风捉影的一点点事情,能被划成诛九族的罪名。
在单方面的斗争中,他一直忘了,他可以问下陆白扉当初为什么选他。
“你为什么选我?”
迎着翦翦寒风,越九皋抛出来这个疑惑。
等了一会,陆白扉回答的声音混在风声中。
“我到底是继承江山符的人,那段时间虽然不在边境,但有些事情还是
知道的。”
“他们和我说过你,果断,坚定。”
“而慎王过于优柔寡断,也许让他当上帝王,我们如今和南国的关系就可能颠倒过来。”
“所以我选了你。”
说到这儿,陆白扉转过头来,笑着看向越九皋。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最后一句话越九皋没听见,他只记得看向陆白扉的眼底。
明艳的笑,张扬的笑,眼角眉梢都是笑着的。
在灯火通明的京城,星星的光亮微不足道,但是从这双眼眸里,他看见了最璀璨的星芒。
接下来的亲吻,是陆白扉主动靠过去的。
直到结束这个吻,越九皋也没回味过来嘴里残留的味道是什么。
两人唇齿分离之际,他听见陆白扉的声音,穿透寒风,直撞入耳膜。
“陛下,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必须要说。”
“白扉一心为民为国,绝不会有半点谋逆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