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防备
越九皋愣了愣。
他确实没有问这个问题的想法。
尽管在上一世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他猜不到有什么话题能让两个人聊上三个时辰,但问一句聊了什么的想法,真是一点也没有。
将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塞回被子里,越九皋又将被子四角掖好,才慢慢地道:“我为什么要问?”
只见陆白扉低垂眼眸,避开四目相对的场景,过了会才说:“你不担心我会害他吗?”
越九皋嘴角的笑顿时凝固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在刚接年春去来宫里的时候,陆白扉也还不像现在只闷在院子里。
有一回他陪着年春去逛御花园,正好遇见了陆白扉。
说了什么他忘了,大约好像骂过陆白扉收买行踪,不怀好意,心肠歹毒之类的话。那次似乎罚了陆白扉在御花园跪了整整一天,茶饭都不允送来。
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了,可是陆白扉还记得。
越九皋将灯火按灭,爬上床,却没睡觉,只是将陆白扉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手却是颤抖的,仿佛在心上割的一刀一刀,也在手上重演。
懊恼地低下头,没办法给以前的自己开脱,只好咬牙认下。
“我以前说过的话,都是浑话,你别放在心上。要是你想起那些事,就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
越九皋越说越小声,越是底气不足,不敢伸手进去,只是紧紧抓着被子。
手臂上暴起青筋,被衾上的丝线断了好几条。
他说着这样的话,但就在今天,他还是对人发脾气。
“九皋,”陆白扉伸了手出来,直握住越九皋掌心,“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越九皋只回应着陆白扉递来得手,十指紧紧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
陆白扉给了他一个台阶,但这台阶,他不敢站。
没等他想清站不站的问题,陆白扉已经提了下一茬话:“年春去和我聊了你。”
“嗯?”他有什么值得聊的?聊他以前的所作所为?
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越九皋竖着耳朵去听,等了好一会,半晌没等到下文,又只好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脏,看似无所谓地问一句:“不想说吗?”
许久不见陆白扉的回声,越九皋的心几乎提到喉咙口了。
本来不在乎,如今也变得在意起来。
今晚的风格外的冷,吹着他全身都冷。
聊了什么,好的坏的,大约是坏的吧。毕竟他和陆白扉之间,根本不存在好一些的过去。
但见陆白扉没了下文,就算想知道聊了什么,一想到刚才说的不问,又只好悻悻地闭嘴:“那就不说了。睡吧。”
直至越九皋再将被子整好,抱着陆白扉,准备入睡时,陆白扉才终于开口:“你当真不问?”
“不问。”越九皋将头凑近陆白扉的肩窝,“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越九皋将“不想说”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陆白扉愿意对他说,是他的荣幸。陆白扉不愿意对他说,那就绝对不能逼陆白扉说出来。
他没那个资格。
以前他总是防备着陆白扉,如今他不想防备了,那堵墙却已经建成,他只能慢慢地融化解,用一次次强调的不在乎、没关系。
也不知道是他强调的不想说起了作用,还是陆白扉本来就不打算藏着掖着,擦鬓角掠过的暖气吞吐几息后,陆白扉再次开口了。
“年春去一直在夸你。”
像是一炮烟火,在越九皋心头开出绚烂的火花。
一句话的时间,暖炉里的火又旺了起来,熏得他手心暖,脊骨暖,面庞也暖。熏地被窝像个大火炉,而他是火炉上的那只蚂蚱,却不是急的,而是激动的。
那团火花璀璨地燃着,爆裂之后,是长久明亮的白光。
也许他需要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越九皋想着,只是收紧了手臂,将陆白扉抱得更紧。
等到面上的热气不再腾得要往外散去时,越九皋终于有些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听了整整三个时辰……”我的好话吗?
后边没道出来的字连他也觉得过分激动了,不由自主将头埋得更低,低到说话时的热气喷到陆白扉肌肤上,惹起的微微
抖动都能被察觉的一清二楚。
“夸了我什么?”
越九皋咧着收不回的笑意问。
倒是陆白扉被越九皋收紧的怀抱勒得不舒服,挣扎了一下,反而被抱得更紧,连半寸长度都移不开。
“你先松手。”
陆白扉推了推横在腰间分寸不动的手臂,却不见成效,只好出声威胁:“先松手,我再跟你说。”
被喜悦冲得头脑发烫的越九皋也不知道哪来的心思,竟然还松手和听聊天内容之间斟酌一番,最后选择前者。
夸了什么他可以去问年春去,抱着陆白扉入睡的机会一次也不能少。
“那我不听了。”
说完还嫌抱的不够紧,又将半边身体压过去,像是巨大的铁链,锁住陆白扉的身体。
“喂……”突如其来的紧仄,吓得陆白扉呼吸滞了一息,等了一会后,发觉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想法,忍不住用手捶着这人的后肩。
但是手臂的上半部分都被人圈住,能落下去的力量,和软绵绵的挠痒一般无二。
陆白扉咬咬牙,余光瞥见枕在自己肩上,也不嫌咯得慌的人,嘴角竟然挂着洋洋得意的笑,竟然生了恼火。
将攒在掌心要挥下去的力量散开,陆白扉恼怒地盯着人,两瓣唇抿了又松,松开又抿,最后张开一小圈缝隙,悠悠地道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前因为我出门,发了好大的脾气。”
许是越九皋的脸太烫了,又挨近他的头,再或者真的是在外边待了三个时辰,冷风吹得他头脑发晕。陆白扉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在越九皋面前提起这种事。
说完这段话后,陆白扉眼角的恼怒已经荡然无存,眼皮低垂,耳边在盘旋着今天年春去同他说过的话。
夸也有夸,但是三个时辰,总还是会聊些其它的。
比如这番话,已经让陆白扉思考过许久,如今又漫上了心头。
“你在九哥身边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的性格。”
“他那个人和温柔、顺从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想要什么,在意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
“他的所有知识都是偷学来的,连爱人也是照搬来的。他顺从我,对我好,以为这就是喜欢,但其实只是因为我救过他,所以他才对我格外宽容,和爱半点关系都挂不上。”
陆白扉问为什么年春去会这么认为。
年春去只说因为他是局外人,自然是看得清楚一些。
一个算不上理由的理由,陆白扉知道他这些话不应该当真。
但是他还是当真了。
也许还因为越九皋刚才的那席话。
他妄想试一试。
在这个晚上,搬出已经过去的事情。
明明腰上的桎梏,也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明明忍一忍,也是可以过去的。
明明,他其实是喜欢这样——哪怕只是假象,但是在这种时候,他真的能骗自己,越九皋还是有些许在意他。虽然不知道原因。
在他脱口而出那句话后,一直箍在腰上的手臂,也应声放松下来。
呼吸顺畅了,可是心里却有些空空落落的。
是因为这一切都来得太过于莫名其妙吗?
陆白扉咬着唇,沉重地闭上眼睛。
其实不管是年春去的话,还是越九皋的话,他都不应该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