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不起
越九皋处理完政务,来到陆白扉这儿时,陆白扉还没回来。
转了一圈小院,没有看到陆白扉,越九皋心知陆白扉又出去闲逛了,很自然地在榻上坐下,一边把玩着几上新插的梅花,一边捧着茶喝。
这已经是第四次没看见人了。
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儿,没有看到陆白扉,也没有看到平明时,整个人被吓出的那一身冷汗。
他差点就要发疯。
虽然这几次陆白扉都很快回来,但胸口仍然像被蚂蚁啃食,尖锐的害怕一阵接一阵。
越九皋转着茶沿,思考着给陆白扉多添些人手的事。
原先不添人手,是怕陆白扉多想。可眼下看来,只要陆白扉一带着平明离开,他就不知道陆白扉的去处,这无疑是难捱的一段煎熬。
尤其这一次,半盏茶过后,仍然没看见陆白扉的身影。越九皋有些坐不住了。等他将茶都喝完,陆白扉才姗姗出现。
“去哪了?”
越久皋沉着脸问,声音中也带着不可忽略的怒火。
陆白扉脱下外袍的动作顿住了,偏过头看向越九皋,探询地道出“摘星楼”三个字。
闻言却是越九皋先绷不住,翻身下塌,夺了陆白扉两只手过来,用掌心烘着。
“天寒地冻,你去那干什么。”
两掌相贴的瞬间越九皋发现不对劲,朝着平明吼道:“把暖炉拿来!”
接过暖炉,与彻骨的寒意刚接触,越九皋直接将手炉往身边扔开,一声清脆的“嘭”荡漾开来。暖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段路,落下一地的炭灰。
“去那待了多久?”越九皋冲着平明问,
“九……”陆白扉有些接不住越九皋突如其来的脾气,只虚虚握住越九皋的手,又怕平明被迁怒,准备出声制止。
但是越九皋猛得甩了个眼刀给他,在天寒地冻的日子,仿佛一团焰火,蜷缩在指甲盖大小的眼珠里:“没问你!”
陆白扉愣住,想好的话说不出口。
越九皋又盯着平明,一字一顿:“平明,你说。”
这还是自重生以来,越九皋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平明已经跪了下去,但眼睛还是一面在越九皋身上打转,一面在陆白扉身上打转。
越九皋看见平明的小动作,竟是冷笑了一声,然后一双手捏住陆白扉的肩骨,一节一节将陆白扉往地下压:“说。”
“回陛下,两个时辰。”平明俯下头道。
越久皋却不说话了,收回眼眸,掉转到陆白扉上。
陆白扉现在正是一个半跪不跪的姿态,两条腿曲着,想往下坠,又被肩上的十指紧紧擒住,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只仿佛嵌入骨头,将陆白扉挂在半空。
其后越九皋整整盯了陆白扉一刻钟的时间,肩胛骨濒临破碎的痛苦,与大腿悬在半空的酸痛一并折磨着他,但是越九皋的眼神又实在阴沉,陆白扉不敢吐出呻吟,只将眼睛眯成一缝,不明缘由地承受这股滋味。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陆白扉像以前一样,放空自己的脑袋。
以前越九皋生气,捉弄他,大多时候都不需要他的回应,然后发一会呆,也就过去了。
所以当越九皋附在陆白扉耳朵说话时,他打了个激灵。
“现在轮到你说了。”
陆白扉睁开眼睛,试图在越九皋脸上找出一些缝隙,最后也无果,只好将眼神移开,如实陈述:“大约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啊。”越九皋笑了两声,擒住陆白扉的手指松了下来,将人按在地上。
刚摸到火炉冰冷一片的触感时,越九皋就猜到大约有三个时辰。
将陆白扉披在胸前的碎发拂到身后,越九皋弯下腰,低低地说:“那欺君之罪,该怎么罚?”
言外之意,便是如何惩罚平明了。
“陛下!”陆白扉面上的无所谓被这一句话粉碎。用手指捏住越九皋的衣摆,俯头颤颤地开口:“是我的错,是我指示平明这么说的,是我没管教好他,陛下……陛下……”
接下来的话,被越九皋一根抵在陆白扉唇边的食指止住了。
紧随着笼住他的整个黑影都浓郁起来——越九皋蹲在他面前,贴着他的耳朵,却只是笑了两声。
随后浓在头顶的乌云消失了,他听见越九皋朝平明那边开口:“准备晚膳
。”
等平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越九皋低下头,看着还是低伏在自己脚边的陆白扉,最后一股气也闷下去了。
弯着腰,将手卡在陆白扉的腰间,从腰窝处将人环抱起来,走到塌边,将陆白扉笼在怀里。
一只手环着腰,另一只手替陆白扉揉着大腿,再看着陆白扉低头躲避自己视线的模样,越九皋靠过去,一股闷气都化作委屈:“白扉,我好生气。”
等了会,越九皋察觉到陆白扉看了眼自己,却不出声,便闷着头说下去:“你去了哪,都不告诉我,我只能在这等你。你知道吗,我没看见你的时候,好害怕……”
害怕你突然消失,又怕你突然出现。
就像那天的箭雨淋漓。
眼前蓦然浮现那副画面,喉舌哽咽,越九皋张张嘴,却吐不出字眼,最后摸着陆白扉沾满了汗的脊背,生硬地扯开了话题:“算了,换身衣裳吧。”
等帮陆白扉换身衣服出来,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
越九皋后知后觉自己刚做过的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而一贯是他说的多,如今他不开口,房子里只剩下安静的咀嚼声。
进食过一半,越九皋终于忍耐不住,准备跟陆白扉道歉。
一口米在嘴里含了老久,咽下去的瞬间开口。
“我……”
“我……”
偏偏这时候,陆白扉也说话了。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陆白扉率先低下头,夹了片菜入嘴。
意思是让他先说。
越九皋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一边说一边观察陆白扉的反应,对面的人很仔细地咀嚼那一小片菜,波澜不惊的样子让他有些气馁,但还是将“对不起”说了出来。
三字惊起千层波澜,周围侍候的人愣了,陆白扉也愣了。
越九皋低着头不敢看陆白扉,他一向少说“对不起”,不知道如何应对说完之后的沉默。
仿佛过了很久,陆白扉的声音砸来:“陛下承天命,统万机,哪来对不起?”
越九皋闻言不语,只扒着饭,吃了两口,终于是忍不住,抬头偷看陆白扉。
这一看,只见陆白扉一双乌亮的眼眸,正凝在自己身上。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看见尖瘦的脸上,一圈涟漪荡开。
原来陆白扉笑起来,有一旋小小的梨涡。
越九皋看入了迷,等回过神,陆白扉依然是低着头的模样,仿佛那道笑不存在一般。
但这个仿佛很快又被证实了。陆白扉抬起头,笑着看向他:“到我说了?”
越九皋迟滞地点了点头,但陆白扉在他点头前就说下去了。
“我在摘星楼遇见了……”陆白扉顿住了,想了一会措辞,继续道,“你的小年。”
“不是我的小年。”越九皋忙不迭摇头,抢着解释:“我把他当弟弟看的,我和他没什么……”
对上陆白扉质疑的眼神,越九皋一想以前对年春去的想法,又将头低下:“以前我没想清楚,现在我是真把他当弟弟看的。前段时间我去找他,问过他要不要出宫。”
“他是南边的人,在皇宫也许待不自在……”
“我知道。”陆白扉打断了越九皋的解释,“他同我说了。”
这边陆白扉已经吃饱,将饭碗移远了些,只捻些小菜吃,“我在那里待了三个时辰。”
越九皋见陆白扉有放下筷子的打算,便也停下了吃食的动作,招呼着人收拾,“你和他聊了三个时辰?”
“对。”
碍着原来和年春去确实有些暧昧的关系,并且他和慎王认识。闻言越九皋只想着让陆白扉离年春去远些,但是又找不出理由,总不能将上一世的事情说出来,拧起了眉头,又不作声。
落入陆白扉眼中,又是另一番场景。
“我下次会避开。”陆白扉道。
越九皋抬眼,心想着没说出口的话又怎么知道,看见陆白扉又回归波澜不惊的模样,脱口而出:“不用。”
怎么得知自己想法不重要了,两厢对比,他终于发觉陆白扉今天比往常要愉悦些。
一整天都沉溺在自己的念头里,竟没发现这点。
越九皋嘲笑着自个,一壁又浮了个温和的笑在脸上,声音也是温和的:“你要是和他聊得来,多点往来也没事。
”
陆白扉“嗯”了声,接过茶小口小口地喝。
见着这事揭过,越九皋便提了安排多点人手的事。一语罢了,对上陆白扉的目光,又赶紧补上句不想要也没事。
过了将进三息的时间,陆白扉终于移开了视线。越九皋舒了口气,他险些又将陆白扉的好心情弄砸。
却不料陆白扉问:“之前跟着你的那个内侍呢?”
越九皋凝眉想着陆白扉指的是谁。陆白扉见状,补充了句:“挺机灵的那个。”
“中庭?”
“嗯。”
“你想要他?”
陆白扉点头。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倒是想不到陆白扉接受,并还挑了侍候过自己的人。
越九皋最后一点闷气也没了,当即就叫人去安排。
不得不说,中庭的确很机灵。
越九皋想着陆白扉去外边待了一天,便只打算在宫里陪陆白扉聊聊天,但话题总是很难找,聊天聊的磕磕绊绊。等中庭来了,竟还捧着一大袋东西,有玩的也有话本,借着中庭带了的话本,一晚很快就过去了。
“睡吧。”越九皋换完寝衣后,见陆白扉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去吹熄蜡烛。
但是陆白扉伸手出来拉住了他。
越九皋回过头,只见陆白扉一双眼睛乌黑,丝毫没有困倦样。
然后他一路从这双眼睛往下看,只见陆白扉嘴唇启合:“你不问问,我和年春去聊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