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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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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陛下安。”

    越九皋看着低伏在地上的陆白扉,一时只觉得心酸。

    原来这处他不该来。

    跪下去的身影被几上的蜡烛拉远,只剩下小小一团黑影。另一条长长高高的黑影,立在一边,随着呼呼作响的风现出摇晃的姿态。

    外边的风又大起来,从门口吹进来,吹得越九皋手脚发寒。

    “白扉……”越九皋张张口,干涸地吐出字眼,“我不看,我先去外面,坐一坐,喝点茶。”

    说着越九皋就僵硬地转着身子,木着走到榻上。

    紧接着好长一段时间,越九皋都是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虽说心里清楚,陆白扉有很多事情瞒着他,但当他真的撞见时,空落感竟然来得这么凶。

    陆白扉能在他的眼皮子下生养一个孩子,陆白扉也能在重重围困的小院中突然消失,是不是有一天,陆白扉不再喜欢他,那么,天涯海角,他都找不到陆白扉了呢?

    如果再一次失去陆白扉,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直到眼前朦朦胧胧出现陆白扉的身影,他一个探手,把人搂在自己怀里,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弄好了?”越九皋将头埋在陆白扉的肩窝,瓮声瓮气地问。

    其实没有。

    越九皋说去外面,他哪敢相信,只是借蜡烛的火,将写过的宣纸化作灰烬。

    但是现在被搂在怀里,越九皋的语气里毫无发难的意思,让陆白扉不由得恍惚起来。

    面对着越九皋,低头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可这一次低头,他看见越九皋的后颈暴露在自己眼前,连带着一个极浅的疤,也看得一清二楚。

    陆白扉听见一声极轻极轻的“嗯”,从自己喉间发出。

    这一晚越九皋睡得并不好,每每将要入睡,耳边就有惊雷一般的声音响起。有时候是几年后兵临京畿时候的兵刃如霜,有时候是在南方征战时面对的百万铁骑,再或者是年春去的血溅文德,或者陆白扉的百箭穿心,以及被火光照映看不清面容的那个孩子。

    每次惊醒,他都要摸一摸陆白扉腰腹。陆白扉养了一个月身子,身上的肉似乎是多了起来,摸着腰际时没有之前那般恪手。

    也就一个晚上,两三个时辰,他摸了不下十次。

    越九皋不太分得清是梦醒还是没有睡着,有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看着面前一片黑暗,总恍惚自己处于一无所有的境地,必须有被子拥暖的温度从指腹传来,他才模糊地确定陆白扉原来还在他身边,他还什么都没失去。

    临近天要破晓的时候,越九皋也变得清醒起来。头脑一点也不困,身体却泛着懒,便一直歪着头端详陆白扉的睡颜。

    陆白扉睡觉也是低着头,因为是被抱着的姿态,两人贴得很近,陆白扉那均匀而轻柔的呼吸,就像蝴蝶扇动的羽翼,轻灵灵得扑在自己颈间。

    新换的内侍提醒了好几下该准备上朝,都被他阻了。

    他记得这段时间国家安平,朝上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少去一趟也不会出现什么风浪,还不如多抽点时间,描摹陆白扉的五官,或者数数脸上的绒毛。

    第五次挥退内侍官的提醒时,陆白扉的眼皮终于是动了,露出那双还带着懒洋洋的眼睛,“该去上朝了。”

    “不上了。”越九皋用手指绕着陆白扉的一缕发丝,从发顶一路绕至发梢,眼睛却只停留在这副还有些混沌的面容上,“你昨晚睡得迟,再多躺一会。”

    “不行。”陆白扉摇头,说话带着鼻音,“必须上。”

    许是还没彻底清醒,越九皋颇为欣喜地看着眼前陆白扉用软乎乎的语调说出带着命令意思的话,手逐渐由玩弄发丝转到将髻边的乌丝都捋顺,几乎用宠小孩的声音哄人:“好,我去,我去。等你睡着我就去。”

    陆白扉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抿了个笑又沉沉睡去。

    转瞬即逝的一抹笑,更让越九皋欢喜到极点,登时停下抚着头的手,两眼全神贯注,仿佛是在打量一样白瓷器。

    可是旁边的内侍不机灵,竟当真以为越九皋被说动,又出声提醒了一次。

    看见陆白扉的睫毛颤了两下,越九皋的心跳也跟着睫毛起伏。

    等到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灵灵停留在花瓣上,不动不颤,越九皋摆过头,对着内侍做了个口型:“滚。”

    陆白扉睡得很香,越九皋看着看着

    ,也跟着睡过去了。

    醒来时,外边太阳亮堂堂地挂着,是冬天极少见的艳阳天。

    陆白扉的眼睛也不知道睁了多久,身子还是一动不动,维持着早上的模样。

    “什么时辰了?”越九皋问。

    陆白扉看起来也不知道,内侍走进来,道:“回陛下,巳正时候。”

    闻言越九皋有些愣住,他倒没想到一觉能睡这么久。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着陆白扉的那边手臂已经发麻。

    越九皋洗漱比陆白扉要快一些,于是等陆白扉更衣过后来到外室时,越九皋正盘腿坐在榻上,把玩插在瓷器里的那枝梅花。

    “昨儿说折梅,你不依,倒把整支都取来了。”

    “要摘就整支摘来,只采一两朵,没看几天就谢了。”

    越九皋转着瓶子,细细看过一遍,“估计过一两天,花苞就全都开了。”

    说话的间隙,陆白扉已经到另一边榻上坐着。

    “喜欢梅花?”越九皋问。

    “不是。”陆白扉停顿了一下,又做了些解释:“什么花都行,都好看。”

    这时宫人已经将膳食摆了上来,虾羹和几样糕点。

    两人吃了一会,越九皋突然提起换个地方住的事,换来陆白扉疑惑中夹着警觉的眼神。

    “我觉……觉得,住到椒房,你想去哪里逛逛,也方便些。看花什么的,不需要走那么远。”

    给陆白扉换地方住是越九皋很早就有的打算了,不仅仅是这个院子破败,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每次踏足这间院子,都不由得想到那场大火,那个被火焰吞噬的孩子。

    这团火一直在他心间,只焚烧他的皮肉,成为永远无法忽略的痛。

    “算了,不换了。”越九皋看见陆白扉低下了头,似乎接着就要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并不是心甘情愿。于是自己先否定了这个决定。

    他先前不和陆白扉提这件事,是因为陆白扉一直在这边住,所有的经营、谋划都在这头,他不清楚陆白扉在这边埋了多大的线,也不知道换一个地方会不会让这些心血都付之一炬。现在看来,他还是贸然了些。

    之后两人又是如往常一般用膳,用完膳后越九皋便去文德批阅奏折了。

    此后半个月,大概都是这种情况。

    白日越九皋从陆白扉的小院出门去上朝,偶尔午膳不陪着陆白扉用,但晚膳都是来这处小院吃,连着晚上盖被子睡觉。

    而陆白扉则是与越九皋接近作息,只是最近身子比原来好了,能走的处儿多些,越九皋不来的时候自个也常常出门逛逛,晚上陪越九皋聊会天再入睡。

    几上的梅花换过几枝,一眨眼整个梅园的梅都开放了,并有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雪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到第二天醒来,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宫里有一个地方叫做摘星楼,如名字般建的很高,而更引人入胜的一点是,在摘星楼上往南面看,可以看到一些皇宫之外的景色。

    送走越九皋后,陆白扉来到了摘星楼。

    凭栏远眺,京城之外也是白雪皑皑的景象,一片片干净的云,从这边盖到另一边,一幅宁静安谧的景象跃然。

    站得高,虽然看不见街巷,也看不见在街巷穿梭的人,但是却可以想象到,在这个时间,在街上忙碌奔走的身影。

    陆白扉看入了神,等青色的衣衫立到他的身边,他才发现有人来了。

    是年春去。

    看清来人后,陆白扉略略避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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