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全感
离开太极殿后,越九皋便来到了文德殿。
虽然三天过去了,但他还没弄清楚这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他比对过批阅的奏折,确实都有几分读过的熟悉感。
没想清楚,他也懒得想,便当是他对待陆白扉的种种,害的上天也看不下去,给他一个机会赎罪来了。
先是要将那些罪名摘清。
以前他倒也诬赖过陆白扉很多回,只是过了很久,那些痕迹估计已经找不到了,眼下还是要先将“谋逆”的罪名摘掉。
从那些山匪身上找到的,与陆龙军信物相似的木牌现在正摆在文德殿的一个案几上。
越九皋将信物放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同时在脑海里勾勒陆龙军信物的模样。
他虽是见过,但不曾放在心上,如今也只记得大致。
约莫是一个龟壳的样子,然后一些地方誊着小字。
手里的木板也有这两个特征,龟壳形状是常见的纹饰,小字更常见了,越九皋把玩了一会,他已经派人去取陆龙军的信物,但陆龙军一向管理严格,一时半会拿不到手,估计要等上半个月。
有一个更便捷的方法,就是问陆白扉要,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陆白扉是不会忤逆他的。但这是一个刚出现便被排除的选择,表面顺从,内心也许长刺。说不定陆白扉心里会怎么想的,与其给人添堵,还不如自己处理。
毕竟在陆白扉心里,他不是什么值得相信的人。
一想到自己在陆白扉心里是这么一个不堪的形象,又想起陆白扉口中的孩子,十有八九是这人避开自己眼线偷偷生的,一直藏着躲着,也不让自己发现,越九皋只觉得陆白扉的苦药都进了他嘴里,现在还一直泛着苦。
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
除了孩子,他找不出其它人,能让昏迷中的陆白扉一直呢喃相同的字。
越九皋找了个盒子将木牌放好,又召来未登基前培养的亲卫,吩咐着派些人保护陆白扉,再派些人调查关于孩子事情。
将这两件事安排下去后,越九皋拿起笔批阅桌上的奏折,因为都是些几年前事情,他的记忆有些模糊,等批完奏折,已经是傍晚时分。
再等他回到太极殿时,里边已经空空如也。
什么也没有,床上,桌子上,整座大殿空荡荡的,像是亡魂的房间,像是地狱的气息。
“陆白扉!陆白扉!”
越九皋睁大着眼,在殿里来来回回走了十来圈,可是谁也没看到。
等到中庭进来时,越九皋后背流出的汗,已经滴得文德殿到处都是了。
“回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回去了。”
“回去?回哪?”越九皋抖着嘴唇问。
“回皇后娘娘的住所了。”
越九皋愣住了。
那间破院,燃起滔天大火的破院。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越九皋冲着中庭吼道。
“砰”得一声,中庭颤抖着双腿跪了下来:“奴奴……奴知错,奴这就唤皇后过来。”
“混账!”越九皋怒吼,伸袖一挥将中庭打歪到一旁,自己已经大跨步冲出去,往陆白扉那边去了。
走到一半,越九皋的怒火终于是平息了下来,也终于想起陆白扉应该是不会喜欢文德殿的。
毕竟每一次叫陆白扉来文德,总没有好事情。
也正好在这时看见陆白扉的小奴平明正提着饭盒,也如自己这般,往破院的方向去。
越九皋让中庭上去拦住了平明,再打开平明手中的时候,只压着半碗凉透了的硬米饭。
“这要拿去哪里?”越九皋用一旁的勺子搅弄米粒,皱着鼻头问。
“回陛下,这是奴的晚膳。”
“你的晚膳?”越九皋略有些震惊地看过去,很快也想清楚了,他原先对待陆白扉不好,作为陆白扉的奴才,自然也是被人欺负的那种。
他记得刚和陆白扉成亲那会,这孩子脾气挺倔,总是给陆白扉鸣不平,打也打过罚也罚过,最后还是打在陆白扉身上他才学会乖。
但到底是和陆白扉的乖顺不同。
这孩子是骂不服的,越九皋看得出来,现在虽然是跪着,可腰杆挺得比谁都要直。
将米饭放了回去,越九皋状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主子吃什么?”
平明却迟迟不答。
反观一旁的中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平明跪在了一起,疯狂做着小动作提醒平明快回话。
没得到答案也是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平明不说越九皋也猜得到,现在正好是用膳时间,他总得先侍候完陆白扉才轮得到自己,那就还要迟些才能吃上东西。这半碗米饭,大约就是陆白扉的晚膳了。
“孤今日在皇后处用膳。”
越九皋合上食盒的盖子,对中庭摆了摆手,中庭会意,拉着平明就跑。
看着两人往御膳房方向去后,越九皋大跨步往破院方向去。
破院离文德太远了,走了好半天,才终于看到门扉。
扶着墙喘了一会气,忽而听见里面有阵阵的咳嗽,外边的窗纸是残缺的,在外边都能隐约看见里边的身影。
呼吸不由得屏住,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时也放了下来。
越九皋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
他倒是很清楚,如果陆白扉看见他,定然会将这些虚弱的模样藏起来,换上惯常的乖顺。
循着声音,越九皋摸入了内室,陆白扉正背对着他。一只手捧着碗水,另一只手撑着桌角。
因为咳嗽的原因,水没端稳,几片几片琼玉碎在地上。
紧接着咳嗽声渐大,靠一只手臂显然撑不住大病初愈的身体,陆白扉身体摇晃起来,腿也开始发抖,最后终于是撑不住,不得不蹲下来,但最后蹲也没力气蹲,变成跌坐在地上。
握着碗的手也变得乏力,随着陆白扉失重跌在地上,碗也被甩了开来,在地上咕噜噜的转了几圈。
能止住咳嗽得只有将空气吸入肺底的呼吸,呼出气体时几乎要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胃里空空,便将胆汁抵在了喉咙口,逼着陆白扉继续躬着身做出干呕的模样。
与干呕同时到来的,还有一阵阵的晕眩。
等陆白扉缓过劲,才意识到他已经站了起来。他现在腿脚乏力,全靠腰间的手臂撑着。
陆白扉寒毛直立,脸上被咳嗽逼出的红血丝又一次被苍白占据,他试图挣扎,可他的挣扎只换来更有力的钳制。
“别动。”
温热的气息砸在陆白扉的耳畔,登时停下了所有动作。
“陛……陛下。”
突然出现的越九皋打了陆白扉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来得及换上岿然不动的模样,于是怯意都展现在颤抖的尾音里。
越九皋低低“嗯”了声当作回应,随后便没开口,只是将头自后背枕到肩窝上,从鼻尖呼出的热气,缠绕着陆白扉的长颈。
三天来第一次回到太极殿没看见陆白扉,越九皋承认他有点失了分寸。直到现在抱住陆白扉,他这才直到这一路走来,心里空荡荡的一处放的是安全感。
陆白扉并没有离开他的安全感。
抱了陆白扉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得松开手。
可他刚松开手,陆白扉就跪了下来,预备着行礼,“奴失仪……”
越九皋的手忙不迭又环回陆白扉的腰间,将人提起来,“别动,站着。”
接下来越九皋弯腰去捡丢下地的碗时,也用一只手贴着陆白扉的细腰,以便陆白扉有什么动作他能第一时间扶住。
捡起碗后,越九皋在案几上看见个茶壶,倒出来的只有凉了的清水。身边没有人,越九皋便只倒了一些递给陆白扉:“水太冷了,等平明回来让他煮一壶来。”
“谢陛下。”陆白扉双手捧过碗,小口啜着。
等他喝完,便看见越九皋一张大手已经展在面前等着接碗。
越九皋将碗放回几上后,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又按着陆白扉坐在自己大腿上。
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在陆白扉喝水的时候,越九皋已经打量了一圈这间破院里的场景。
和外边如出一辙的破。
破的桌子,破的椅子,破的床,还有床上的不是被子,是一些破旧的衣服,想来是用来当作被子御寒的。
这些还是次要的。
更让越九皋难受的是,这院子的窗也是破的,外头的风呼呼吹响,从门窗的洞里刮进来,像一把刀刃似的逼入骨头缝里。
现在才十月,待了这么一会的越九皋已经觉得冷了,何况是陆白扉。
越九皋拉过
陆白扉的手,预料之中的冰冷,便合掌替陆白扉暖着。
“怎么不多穿两身衣服?”
“奴疏忽了。”
“炭呢?”
“奴忘了。”
“白扉。”
越九皋叫了他的名字,陆白扉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奴在。”陆白扉轻轻回应。
越九皋叹了口气,一只手滑到陆白扉肩上,使了个劲,让人贴紧自个。
“换一个称呼。”
那只在肩上的手,一下下轻抚着陆白扉,试图让陆白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发出的声音轻轻的,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不要叫奴了。”
太卑微了。
衣服、炭,还有称呼,什么忘了,明明就是他的刻薄。
他曾经往陆白扉身上扎的刀,一个个都成了回旋镖,打回了他身上。
彻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