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麻雀
南区的人没什么文化。
从黑山猪小吃街转出来,就是陈羽住的街道,是一条商业街。
他住在南区中环路的麻雀街道22号,经营一家简陋的两层小店铺,上层住人,下层卖一些烟酒、米面和孩童的小零食,老头还会客串剪头发的,推个小寸头,修一下鬓角、胡须和眉毛,自己这些毛发功夫也得了个学。
老头是陈阿公,不知道啥名,同龄的老人喊他就喊陈老头,小的都叫陈阿公,他是这家小破店的老板。
小破店再破,那也不是陈羽自己的,他只是陈老头招的伙计。
只是像陈羽这样的南区孤儿,要么进了街头帮派里厮混,要么找一家店铺当伙计或者学徒。
老板大抵是欢迎的,工钱开的低,要打要骂皆是随心所欲。
说是打工,不如说是卖身。
却是国的法,明确禁止奴隶交易。文明总是好的,至少这衣服看来熨得很工整。
陈羽捏起衣装店外的一个粗糙料子做的的灰扑衣服,指腹轻轻摩挲。
“就是这料子啊,还是陈老头领我的时候送的我一身呢。”
黑色和灰色,算是南区的常见色了,便宜,耐脏,尤其是收养院出来的家伙,他们或者混混或是乞丐,或是伙计或是学徒,本地人、南区的本地人都管收养院出来的叫“乌衣子”。
大概是个贬低、骂人的话,说那是个脏的、穷的、傻的、混的、没娘生没爹养的野狗。
乌,还是污?
小的时候在收养院读过一些作文书,后来去了小破店还要学做账,也跟着陈师傅认了些许字。
后面又是公立学校的免费普及,陈师傅嫌教他费事,给他撵去旁听了三四年,这拿回南区大小也算是半个读过书的崽子了。
这心里也是有点小骄傲的,却也一直困惑,听不懂他们口音里说的“wuyiyāng”,却是哪种的“wu”。
“诶,小鬼,不买别乱摸啊,赶快走赶快走。”衣装店里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妇人,脸上的白粉扑得多,却还是遮不住皱纹,加上一嘴的红唇膏,显得有些艳俗。
像这个老板娘叫自己小鬼的,一般她就不是本地人。
“这个老板娘我还有印象,六七年前流浪过来的,嫁给了这家店的老头子。她接手店铺的那一年,大概就是我被陈师傅领来回的时候了。
次灾的时候,她好像被犬形命兽撕成碎片了吧。”
陈羽怜悯地扫了一眼那个胖妇人,虽然她有些刻薄泼辣,但是那个死法确实有点疼了,还不如被一口吃掉的好。
陈羽默不作声,松开手转身离开。
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朝着走来,也不在意。
“诶,我是不是哪里说过希望命兽的牙齿锋利一点,这样死了就不会疼了之类的话……我什么时候说的?
还是之前做梦的时候也是碰见了这个老板娘,然后想她怎么死的?”
陈羽扭头看了一眼衣装店,那老头和老板娘走进店铺里了。
“算了,算了。街道上半段,路右边,那家小店就是我家了,二十多年了,先回去看看吧。”
小破店。
说是一个小破店,真是小破店一个,但是在城南区,好像这店面也很寻常。
所以说什么小吃街、商业街,都是贴金的说法,高大上嘛,说这词出去也倍有面,那老头就喜欢我跟他讲学校里学的词,然后又和其他老头老太炫耀他的知识含量。
陈羽径直绕过,来到后门,可那门上挂着一把小锁,进不去。
又回到到正面,正面左边是个迎接顾客的大门,右边是连着收银台的一个大窗子,顾客也可以直接叫他们拿了货,付钱就走人了。
大窗子的卷帘子没关上,从那里面一眼看进小店里,货架上空空如也,积了一层的灰。
“这老头,去哪了。”
门没锁,陈羽轻轻一推就开了。
嗅了嗅鼻子。
空气不知道为什么,很混浊。
“小麻雀。”
陈羽朝着一边看过去,一旁楼梯上走下个穿黑色大衣、白发稀疏的老头子。
小麻雀是陈羽在收养院的名字,他们院长是个没文化的,不会、也懒得给这些小鬼头起名。
大多数人的名字都是混出来的,自己或者别人给了个外号,觉得好的,就拿来做名字了。
陈麻雀后来认了许多字,觉得叫陈麻雀不好听,财运不好,就自己给自己改了个“羽”字,虽然陈老头还是一直叫自己小麻雀。
“……臭老头,是你啊。”
“小麻雀,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很奇怪么,我是这家店的伙计啊。”
老头摇了摇头,缓缓走近柜台,说道:“不奇怪,但是你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老头你没睡醒吧,我不在店里看店,那我应该在哪。”
“唉,年纪大了,人有点健忘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陈老头搬过一个塑料椅子,有背靠,坐在了柜台里,从柜台窗子外洒进了阳光,懒洋洋地照在陈老头的身上。
陈羽记得,这是陈老头的习惯和爱好——晒太阳。
为此特意开了个柜台窗子,就是为了方便晒到太阳,陈老头坐那可以坐一天,常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老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应该在哪啊。”陈羽切地撅嘴,走到货架上,很熟练地开始整理、记录货架上的商品。
崭新的货架上,一尘不染,各种日常的用品基本上都有。
用瓶罐装起来的缭绕白雾,干瘪的羊头颅塞满一筐子,袋装的肉制品填补着一排排货架,满满当当的圆球糖果在白砂糖中上下浮动,半大的玩具娃娃或被吊起在空中或被钉在店铺中心的几根支物柱上。
满头的眼球可以很快的将这些商品记录下来,一身的嘴巴也可以喋喋不休地对着陈老头抱怨。
“老头,你怎么尽是进这些赔钱玩意,这街道根本没人想买你的布娃娃。”
“就是啊,这个又丑又破,根本没人看得上,见鬼了才有人想掏钱买这个晦气东西。”
“你看,你看,这个连手脚都没有,那个脑袋都不知道去哪了,老头你是去垃圾桶进的货么!”
身体的嘴越说越气,越说越露骨,最后直接大声、暴戾地对着老头呵斥,有的嘴已经呲牙伸舌,纷纷朝着老头的方向鼓动,想要从陈羽的身体中撕裂出去,直接扑贴上去啃咬老头的身体了。
“小麻雀啊……说起进货的事情,我那天不是让你去拿的货,你的货拿哪去了。”陈老头晒着太阳,惬意地眯上眼睛。
“你让我拿货?哪天,什么货,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陈羽的脑袋发出疑惑的声音,其他地方依旧不停地叫嚣。
“怪物出来的那天,你不是去拿货回来了么,货呢,还有你的那辆小三轮车呢。”
“货,三轮车……”
陈羽似乎记起什么。
“货……没了,三轮车……也不知道停哪里去了。”
陈羽害怕地说着,一辆小三轮和一车的货……都丢了。
这,得好多钱呢,
“害,小麻雀,你怕什么。”
“老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货给弄丢了,车也弄没了,我记不起来了……”
“过来。”
老头从柜台下面拉出一个差不多的椅子,略小,放在了旁边。
“过来坐坐。”
以前老头子就是这样喊自己和他待一会的,只是自己常常玩闹去了。
“老头……”
陈老头拍着陈羽的肩膀,慈祥地笑了笑。
“这小店子没被人抢去吧。”
陈羽默默摇了摇头。
又补了一句:“你这小破店谁会在意啊,也就你这老头跟宝贝稀罕似的。”
“嗯嗯,挺好,看你傻里傻气的,我就怕你到时候连个吃饭的地都没有。”
“喂喂,你别小看我啊!”陈羽气笑了。
“我跟你讲,在我的经营下,你这小破店才算是脱胎换骨、日进斗金。
你……你最想吃的那个枇杷罐头还记得吧,我现在进了一大堆,专门摆了个货架。
你要是回来,就能看看这小破店现在是怎么样的风光了,我作为老板,请你吃水果罐头,吃到饱的那种。
还有,你喜欢吃的那个烤饼,我现在也会做了,我在后巷子架了个烤炉子,可以吃新鲜的,不用再放三四天了……”
“哈哈哈,不错,不错,你小子认了字以后就是不一样,不仅说话水平提高了不少,连脑瓜子都开窍了多。
诶,所以这人呐,就是要多看看书啊,不能跟我一样当个半文盲。”
“害,这还不算啥呢,武者你老知道吧。”
“哦,当然知道了,高来高去、喷火控水的嘛,跟我那个时代说的神仙、超人什么的,都是差不多的。”
“嘿,你瞧怎么着!我陈羽也有这能耐,还真给我当上了武者。”陈羽得意地说道,眉飞色舞,神情骄傲。
“嚯,这小麻雀还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老头双手按着拐杖头,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这叫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啊。我陈羽,怎么着也不是池中凡物,那高低也是个名动一方的绝世天才。
老头你说的高来高去还有什么喷火控水,都是毛毛雨的垃圾技能了。
我以后,那是头顶天穹,脚踏惊涛,一手握着风雨雷电,一手拿着刀枪剑戟,横行人间的命兽之王,你不知道吧?
那可是继承黑龙王名号的一条……大白龙,那是横行无忌、杀人无数,足足毁了大半个白岸城的绝世凶兽啊。嘿,你瞧怎么着,那么多武者束手无措,城主亲自到咱这小店,求爷爷告奶奶,请小爷我出山救苍生。
那白龙王虽然力压白岸城无敌手,可在小爷我手底下走不过一招,我一剑就将这孽龙枭首示众,那大脑袋直接挂在城门口,三天三夜!威风。
你上白岸城打听打听,上到七老八十,下到三岁小孩,哪个不知道我陈羽的威名呀,说我陈羽,都要拍着胸脯、竖着大拇指,道我一声人人敬仰的好汉、大英雄啊。”
“哈哈哈,小麻雀,你就吹吧你!你这大话说的比八月份的台风还大,房子都得给你小子吹跑了。”
“我那是陈述事实,你不知道,我以后过得可滋润了,美女要多少有多少,美食,要多少有多少。一个字,爽。”
陈老头眯眯地笑了一会。
“小麻雀啊。”
“干嘛。”
陈老头抬头看向窗外,外面阳光明媚,稀疏有一些早起的行人路过。
“小麻雀,时间不多了,你该走了。”
“走?你让我走去哪,这我的店啊!你早把店送我了,现在还想要回去啊。”
陈羽炸毛地说到,看着老头子脸上的老年斑,沉默了下去。
“其实,也不是不行吧,你要是……”
“诶,走吧,走吧。还能看见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陈老头拍了拍陈羽的肩膀。
“这时间过得真快啊,以前你才、才那么小小一个,跟在我身后,现在也是个大小伙子了。
我很为你骄傲,希望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不要像我一样在南区吃一辈子苦了,听见了没有。”
“嗯……”
“你拿着这个,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有未来。”陈老头递给陈羽一个罐头基底的蜡烛,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头缓缓垂下。
“老头!”
陈羽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只身来到了店外。
商店的墙皮,地板,货架正飞快地老旧、破败,店中只有一个苍老的老人独自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蒙上阴影,让人看不清模样。
陈羽着急地朝着门口冲去,那浓郁的白雾瞬间便将商铺全部淹没。
陈羽的手抓了个空。
被惊扰的白雾一阵旋移,雾气缭绕之下,在陈羽的眼中又缓缓浮现出一座建筑物。
陈羽看见那门口倚靠着一个刻薄的黑衣人影,那人影湿漉漉的,高瘦,袍子贴着身躯,阴鸷的眼神扫过自己,令人很不舒服。
陈羽一点不喜欢这个家伙,记得他几年前就被院里出去的一个混出名堂的家伙带人给套了麻袋沉海了。
看着手里唯一一个留下的蜡烛,这蜡烛……看起来似乎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