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尸（下）
陈羽独自一人游荡在街上，天色在日照、雨落、云隐、月遮间不停变换。
他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一路走，街道的色调愈发破败，锈烂的铁，皲裂的混凝土，茁壮生长的杂草，各种各样的虫子躲在角落里阴祟祟地注视着自己。
街道上的行人有说有笑，他们交谈着工作，聊着街道的八卦，吃着香喷喷的早餐，却都离着自己很远。
它们像虫子一样发出刺耳的嘶鸣，用畸形混乱的肢体阴暗地爬行，它们大口大口吃着地上的烂泥、苔藓、钢筋、塑料……它们每一个头顶上都嵌着一颗水灵灵的大眼睛，对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羽看着自己手里的煎饼果子，幸好，它并不是用烂泥和着苔藓做出来的，只是作为一个人类应该不会想把它咽下去。
陈羽随手抓住一只路人，或者一只畸形的羊头人面虫身的怪物。
“你干什么！”
一边是路人的恼火和莫名其妙。
一边却是疯狂咩叫的畸形怪物。
陈羽脑袋上的眼睛全部看向手里的畸形，这畸形长相极为丑陋，人类的四肢大体还能分辨得出来，只是已经扭曲畸形的不成样子了，身躯上还额外长出数对短小的、三指的小黑爪子，用以挖食烂泥、苔藓。
它的头上只有稀稀疏疏的些许毛发，头皮上覆盖了大面积的红白皮藓，两只烂断的羊角歪歪斜斜的乱长。
原来人面上神情呆滞，只有额头中间裂开的那一枚竖立人眼，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陈羽满头的眼球，这颗眼球显得有些颤抖、眼神有些躲闪。
看着丑陋的羊人虫，陈羽心中满是厌恶，将手里的煎饼果子拍在了羊人虫的脸上。
拧巴，拧巴。
墨绿的体液混杂着红的辣椒酱、黄白的沙拉酱粘在手心里。
陈羽将手放在身上蹭了蹭，这些粘稠的残渣便被裂口舔舐得干净。
“请你吃东西。”
没有胃口的陈羽，将手里的煎饼果子随手送给了那个人。
毫不理会身后那诧异的行人，移动着笨拙的身体，缓缓离开街道。
迷雾被他的巨身荡开，天上星月的苍白的视线全部投射于其全身上下。
肿胀的巨型头颅上，或大或小的眼球不受控制地看着四面八方，两侧的耳朵像是木耳一样凌乱地生长，在头颅中间还长有一条长长的鼻子，像一头大象似的。
陈羽的脸上没有嘴巴，原来人类的嘴巴位置被以手法拙劣的黑色缝合肉线缝得严实，它的嘴巴生在肚子上、后背上、手臂上……
白茫茫的迷雾中，有时是阳光明媚的城市风景，有时是废弃荒凉的废墟垃圾，有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有时画面一闪而过，一只只无法描述形态的怪物从街道中穿行。
陈羽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惊恐反应，只是觉得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人来人往，真热闹啊。
任何的怪物看见他的身体，无不惊慌闪避。
“行人虽多，但没有还到那种非要挤来挤去成为公交车罐头的地步，这人流正适合出行啊。”
陈羽缝合的嘴巴勾起一个弧度，四周的畸变怪物在那些嘴巴的恐慑下，渐渐隐匿身形。
直到面前出现一只海雕在和一条蛇在搏斗？
“什么鬼，我这是太劳累了么，怎么做梦都会看花眼啊。”
“彭蹻，快回来，快回到我的身体里，这样我们可以出去大吃特吃了！”
彭踬蛇身缠绕着嗥螟，尽管血肉之躯被嗥螟折腾地破烂不堪，仍是不放开它。
“我说了多少遍了，你这蠢蛇再不滚开的话，我就把你的脑袋碾碎了拌在粪坑里！”
嗥螟尖锐的鸟喙不断地啄击在彭踬的头颅上，将人蛇的颅骨啄了个对穿。
血肉糜烂。
但是对人蛇彭踬来说，根本没有多大的阻碍。
他身上的人面可以代替头颅看到嗥螟、代替自己喊嗥螟回归。
看着海雕和大蟒蛇相亲相爱的场景，陈羽眼中忽然露出惊喜的笑意。
“陈袅！陈剓！”
陈羽快步上前，抱住了出现在梦里的两个孩子。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陈羽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但是以前做梦的时候，别说自己两个孩子了，就是妻子郑鱼也没有梦到过。
“爸爸！”x2
女儿陈袅缠上自己的手臂，气呼呼地告状：“你看弟弟，他就知道欺负我，爸爸，你快管管他啊！”
陈剓抱着双手，叛逆地说着：“哼，我才没有欺负她，是她自己死缠着我，我都跟他说了我没有偷吃她的零食，她自己吃了给忘了，还说我偷吃。”
啊这……
陈羽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这俩小屁孩，明明都快要上大学的人了，怎么还和七八岁的时候一样啊。
“好了好了，这里很危险，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除非她给我道歉。”小反骨陈剓拍开老父亲的手，一溜烟地跑了。
“诶诶，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吧！”
身上的嘴巴一同发出狰狞的咆哮，嗥螟拍打着双翅远离了那个怪物。
“哈哈哈，彭踞，快去抓住他，我要把他的羽毛扒光！”
人蛇彭踬缠绕在陈羽的身上，越发像蛇头的头颅裂开了血盆大口，将陈羽头颅上镶嵌的眼球一颗颗挖出、吞服。
“爸爸帮你剥鸡蛋好不好啊。”
陈羽从塑料袋子里取出一颗鸡蛋，将鸡蛋壳剥开，露出里面圆滚滚、肉鼓鼓的白水鸡蛋。
一颗颗，喂给了陈袅。
“嗯！彭踞，你这个鸡蛋真好吃啊，哪里买的。”
“让你不要挑食，蛋黄比蛋白更有营养。”陈羽宠溺地看着自家小公主。
“谢谢你，彭踞。”人蛇嘴巴大张，无论多少个鸡蛋，都一口吞下。
“真乖。”陈羽摸了摸女儿的头顶。
“爸爸，你不去找那个臭小鬼么。”陈袅嘴里咬着鸡蛋，蛋白和蛋黄混合在一起。
“啧……”陈羽想起陈剓那个小子，脑壳就疼。
“这个时候可不能他一个人到处乱跑了，很危险的。
那我们先把那个逆子抓回来，再好好给他重温一下，什么叫家规家训了！”
“嗯嗯，彭踞，我们一起冲啊！”
陈羽背着陈袅，快步穿行在街道上，身上数十来张巨口里纷纷喊着陈剓的名字。
“嗥——”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那一排排的建筑物被蛮横地推翻，一只只阴暗的畸形怪物从栖息地里尖叫着跑出。
嗥螟不安地拍打着双翅，在一处楼顶上盘旋。
吼——
那怪物发现它了。
“剓……你要去哪啊，快回……到爸爸这来。”
坑坑洼洼的头颅，原本里面嵌有硕大眼球的眼眶此时空空荡荡、黄脓和血泪横流。
可在那眼肉中，正生长着更多的眼球，它们虽然不似原先的那般大、那般圆润，但胜在颗数多，更加密集，如此多的眼球一窟窿一窟窿的长，挤动起来更加反胃。
一股无形的力道作用在建筑上，瞬间将一栋楼房推倒。
嗥螟尖叫地飞起。
“好了，不要闹了。”
那怪物大手展开，遥遥对着嗥螟，只见飞起的嗥螟双翅一折，整个躯体不受控制地跌向陈羽的手心。
“哇！彭踞，你这么强的么！”
盘踞在陈羽身上的陈袅惊讶地捂着小嘴，小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快的将新生的小鸡子剥下、吞进腹中。
落入手心的嗥螟，身上的羽毛、毛刺、骨甲瞬间开启了反击。
它的爪牙在陈羽的手掌上切割钻挠，潺潺的血液从伤口处不断流淌。
“闹够了没有！“
对付叛逆的儿子，打一顿就好了。
陈羽双手合起，用力攥紧，让陈剓感受到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陈袅有点慌了，它快速扭动着身子，从陈羽的身上爬下来。
“陈袅……你要去哪。”
“彭踞，有话好好说，我跟你是一伙的啊。”
巨大的阴影遮住了陈袅娇小的身子，看着在彭踞手心如同麻花的彭蹻，它的心头忍不住地害怕。
“不想给你的父亲来一个拥抱么？”
“什么，彭踞你踏马在说什么！”人蛇彭踬看着彭踞身上流涎的嘴巴，瞳孔震震。
“不不不，彭踞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和你是一体的啊！”
陈羽右手牵着儿子的手，左手将女儿抱在臂弯中，继续向着迷雾寻找出口。
……
“幻境的三个支点破开了，直接抓住历史痕迹，追查到本体的位置！”
失控之影、空想之影、异化之影三位并列而立。
三道息影如同虚无的巨人，他们的脚下则是那座如同沙砾大小的白岸城。
“这位是……我们以前的老朋友？”失控议长扫过空想者、异化者的脸上，有询问的意思。
空想者没有说话，只是越过脚下的沙砾，微微摇头离开。
异化者倒是没心没肺地说着：“这下有乐子瞧了，这家伙的道路好像跟我重合度很高啊，哈哈哈哈。”
失控看了一眼异化者，道路相同可不是好事，至少与你来说不是好事。
“别这样，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伙计，这事真的很令人振奋好么。
哦，当然了，空想这家伙例外，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的循规守序，这感觉太拘束了。”
“我们迟早会见面的，对吧。”失控之影蹲下，巨大到撑不下视线的躯体，随意驱使动一根手指，写意地将拦路的“石子”迷瘴凐灭，语气波澜不惊。
“嚯，看来这里的主人对我们很排斥啊，空想，你成道前是渣了人家的小心脏么。”
“闭上你的嘴。”空想者冷冷打断喋喋不休的队友。
黄昏欲坠，三人站在一栋寝室的楼下，那大门有些荒废，门口对着山高的即将要被贩卖的书籍。
“陆安，你要藏到哪里去，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去寻找真正的世界。”
异化之影俯身降临，水泥钢筋浇筑的寝室楼变成一根根黑色的线条和大片空白崩溃。
只有一间寝室没有受到影响。
那寝室牌号上写着“2040”。
良久，寝室里一个“虚弱”的青年走到阳台上，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护栏上，手里握着一煮海巨鼎，那鼎中黑水沸腾，看不清数量的男女老少的类人智慧种族在无尽苦海之中翻涌挣扎。
“是你们三个啊，根据我的残魂，居然真追我追到了这里来，可你们三个不知死活的低等细胞生命，将以何来战我一个人族。”
青年脸色奇差无比，似乎都快要病死了，但是语气中依旧充斥着自信和无匹的霸道。
……
“只能补充这么点基因库么？”
城南区，净水厂。
水池中的水质更加浑浊，墨绿色的脓汁充斥着。
在水池底下，一只拇指大小的猴子一样的小怪物，破开黑色鳞片，爬了出来。
它将出生的鳞片啃食干净，为新生的幼虫提供了一些能量，不多，但是能让幼虫的骨骼更加坚固一点。
好在在小家伙们出生前，它们的母亲就已经将水池里填入了大量的颓靡的血肉，这些食物足够它们蜕变到成虫时期。
水池边上，倒映出一道娇媚的身影，结实的大腿，白皙的皮肤，恶鬼的头角，甩动的肉尾。
还有一双淡绿色的重瞳。
纤细的手指拎着一个大号的黑色塑料袋，随意丢在一旁。
“真是废物，能玩出现在这种局面的，你还是头一个。”
轻轻拍打下黑色塑料袋，那袋中的事物瞬间激动地开始乱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