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舌头别要了
旬日之后，燕帝将掌宫之权与凤印一并交给了楚柔嘉掌管，让宫中诸人大为震惊。
其实燕帝是问过楚熹月的，只是被她给推了。永宁五城那边也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楚熹月已经很忙了，实在是不愿意再揽事情做。再者她觉得应该让楚柔嘉历练历练。毕竟从小在永巷长大，虽说有她母妃教导，还算知书达理，性子也要强，可是见识方面终究有所欠缺。
就说这一次，出了事燕帝的第一反应是把楚柔嘉保护起来。可是这一次可以，难道次次都可以吗？她总要学会独当一面，才能活得更好，不论何时都让人放心。
因此当楚熹月提出将掌宫之权交给楚柔嘉时，燕帝虽然犹豫了几日，最终还是同意了。
当然，楚熹月还是会从旁协助，而且先前燕帝派去楚柔嘉身边的菊清也是个能镇得住的。更重要的是，楚柔嘉够争气，愿意努力。反正有燕帝和楚熹月撑腰，底气十足，她放手去做就是了。
宫中风向从来灵敏得很。楚柔嘉一向得燕帝宠爱，如今又接了凤印，凌妍阁立刻门庭若市起来，楚熹月的明镜殿可算是清净了。
终于无人打扰，楚熹月轻车简从，去了她早就想去的地方：兰心阁。
这里是韩佳人先前的住所，纪嫔被贬之后，也住在这里。而眼下，韩佳人被打入冷宫，这里就只剩下纪佳人一个人了。
扶着玎珰的手走进兰心阁，虽说这里住的不是犯了错的，就是失了宠的，可院落里面看上去还是挺整洁雅致的。这说明北燕后宫的风气还不错，人心没有那么势力，没那么多拜高踩低的龌龊事。
因此也可以看得出，德妃治理后宫的确还是不错的。若不是被二皇子牵累，德妃这封号称得上是实至名归。
有宫人扶着纪佳人出来见礼。
楚熹月与纪佳人没见过几次，但印象中也是个皓齿明眸的美人儿。可是眼前的纪佳人，面色焦黄，骨瘦如柴，连跪在那儿都让人替她捏把汗，怕她站不起来了。
“免礼，赶快起来吧。”楚熹月踱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对纪佳人招招手，“你也过来坐吧，本宫有些话想要问问你。”又对旁边的宫女吩咐道：“赶快给你家主子拿件披风，春日风凉，可别再病了。”
纪佳人始终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坐了。
楚熹月看着她，“先前听闻纪佳人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纪佳人点点头，“劳楚妃娘娘问，嫔妾已经好了。只怪嫔妾从前心中太多妄念，如今才算是想明白了，做人还是心中坦荡些的好。”说着，纪佳人抬头看了楚熹月一眼，微微一笑，“楚妃娘娘想问什么，便问吧。反正韩佳人已经去了冷宫，大不了，就是再去同她作伴而已。”
看来，她明白楚熹月今日来找她，所为何事。
楚熹月也是一笑，“既然纪佳人心中都清楚本宫想知道什么，那便说说吧。就从，萧纯慎是怎么避过众人，进入紫澜殿说起吧。”
当初丽嫔出事之后，楚熹月让萧纯煦严查紫澜殿诸人。萧纯慎能顺利诱骗丽嫔，紫澜殿中理应有内应才对。可是竟然一无所获，让楚熹月百思不得其解。
纪佳人的目光落在兰心阁中的一个角落，轻轻摇摇头，“二殿下他并没有去紫澜殿，每一次，都是在这里的。”
“什么？”楚熹月不敢相信。
纪佳人自嘲的笑了一声，“是我。二殿下让嫔妾将丽嫔带来，然后在茶水中下药。每一次，他们就在那间屋子里。韩佳人，和我，替他们守着。”
楚熹月想起，那段时间丽嫔的确与纪佳人来往密切。可谁能想到，这傻丫头一次次的被人骗，还不自知。
“她拿你当朋友，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就忍心，这样对她？”
纪佳人沉默片刻，说道：“二殿下是真心喜欢她的。而且，我看丽嫔也很喜欢梦里的这个朋友。嫔妾也从没想过，会有后面的事发生。”
楚熹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所以丽嫔有孕，是谁先发现的？”
纪佳人低下头，轻声道：“也是我。”停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嫔妾发现丽嫔像是有了，便告诉了韩佳人。我以为她会派人通知二殿下，却没想到，她先去禀报了德妃娘娘。从前，二殿下在宫中宠幸宫女，出了事也有韩佳人和德妃娘娘压着。可是，丽嫔毕竟是陛下的女人，她的肚子哪能轻易遮掩了下去！倘若陛下要查，只怕二殿下这些年做的事都瞒不住了。所以，德妃娘娘下了令，丽嫔的孩子不能留。”
楚熹月忽然插了一句：“是孩子不能留，还是丽嫔不能留？”
纪佳人愣了个神，仔细回想一下，“德妃娘娘下的令是，这个孩子留不得。那日，嫔妾拉着丽嫔去湖边，设计她落水，也是为了要让她落胎的。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借着丽嫔落水之事，把孩子打下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干净，真的没有想过要丽嫔的命啊。只是后来阴错阳差的，娘娘您当时在场，将紫澜殿给控制了。我们都以为丽嫔有孕的事瞒不住了呢，哪知道您竟然将事情给揽了下来。嫔妾当时还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了。谁知道……”纪佳人说着，眼圈都红了，看来与丽嫔之间还是有些真情意在的。
楚熹月问道：“所以，那天夜里的那碗药，究竟是谁送去的？”
纪佳人看了看楚熹月，略带几分犹豫，“嫔妾不知。只是，那天我从紫澜殿回来之后，韩佳人担心事情会被娘娘您发现，去找德妃娘娘商量对策，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所以，你怀疑韩佳人？”
“德妃娘娘是个心很软的主子，从前也有很多事，其实都是韩佳人自作主张行事的。这次二殿下害了丽嫔，德妃娘娘气得不行，对丽嫔很是歉疚，一直说等她落了胎要好好照顾她，养好身体。可是韩佳人，她一直担心丽嫔的事会牵连到二殿下和德妃娘娘。所以嫔妾觉得，韩佳人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那为何不是萧纯慎？始乱终弃是他的拿手好戏，难道他不会自己动手，斩草除根吗？我听说从前有些纠缠不清的宫女，还有被他一箭穿心的。”楚熹月挑眉问道。
纪佳人用力摇摇头，“二殿下根本不知道此事！而且，二殿下对丽嫔是真心喜欢的，他甚至说过，想要将丽嫔偷出宫去。也是因为如此，德妃娘娘知道若是让殿下知道丽嫔有孕，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有可能，会为了让丽嫔把孩子生下来，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德妃娘娘才不得不当机立断，先落了胎再说。”
说到这儿，纪佳人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显然心有余悸，“那天，二殿下知道丽嫔没了，提着剑来兰心阁质问。若不是德妃娘娘及时赶到，嫔妾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楚熹月垂下眼，原来如此。纪佳人想必就是那会儿被吓出了癔症，可见萧纯慎是真的很生气，起了杀心的。
他对丽嫔，居然真的有那么几分真心。
楚熹月站起身，轻声叹息，“丽嫔的死，你们都脱不了干系。既然她拿你当朋友，你就用余生，诚心为她祝祷吧。冷宫那地方颇没意思，不如你跟陛下自请出家，去皇家道观修行赎罪好了。”
纪佳人跪拜，笑答：“是，多谢楚妃娘娘。”
于她而言，这也是一种解脱。
一路走回明镜殿，楚熹月显然心情很糟糕。晚上萧纯煦来找她，玲珑还特意给萧纯煦递了个眼神才出去。
“这是怎么了？将掌宫之权交出去，后悔了？”萧纯煦调侃了一句。
楚熹月扯着嘴唇假笑了一下，靠在萧纯煦肩头说：“我今天去了兰心阁。”
萧纯煦捏在楚熹月肩头的手紧了紧，楚熹月轻缓的将纪佳人的话转述了一遍，最后叹了一声，“我思来想去，若不是当时我思虑不周，处置不当，丽嫔根本就不会死。若不是我插手管了这一遭，丽嫔说不定也不会死。这件事，终归是我错了。”
萧纯煦扶着楚熹月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月儿，你不要被纪佳人那几句诛心的话给误导了，这件事根本就不怪你。韩佳人一向心狠手辣，又极其维护德妃和二哥。丽嫔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韩佳人根本不可能放过她的！”
提起韩佳人，楚熹月面露恨意，“韩佳人，让她在冷宫也是便宜了她。”
萧纯煦将楚熹月揽在怀中，轻声安抚：“你放心，冷宫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楚熹月沉默了片刻，轻声说：“让她活着，让她赎罪。”
萧纯煦点点头，“我知道。”
从明镜殿回来，萧纯煦吩咐张德福，“冷宫那边打点一下，让他们好生‘伺候’那位韩佳人。让她活着，活得长久些，慢慢赎罪。”
张德福低头领命。
萧纯煦想了想，又道：“楚妃让纪佳人出宫修行，那便依了她的意思。可是纪佳人竟然为了活命敢说那样诛心之语来伤她的心，这舌头还是别要了吧。”
“是。”张德福偷偷看了一眼萧纯煦，自家殿下这杀伐果决的劲儿，倒是越来越像当年的陛下了。只可惜，怎么就继承了他母妃的那股子痴情呢。
——·——
两个月后，东平王谋反带来的风波逐渐平息，该赏的赏，该处置的也都处置了，燕帝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这个笑容，是关于萧纯煦的。
如今，几位皇子贬的贬，罚的罚，朝堂之上只剩下萧纯煦稳如泰山。而且众臣也慢慢发现，这位七皇子与其他几位皇子截然不同。既不结党、也不揽权，行事公允、为人清正，短短时日，已经颇得好评。即便处理政事上仍有稚嫩之处，可是人人都相信，假以时日，他必定会成为一位贤王，成为燕帝最得力的助力。
燕帝赐婚之意也非常明显，可以说满朝文武都知道，淡丞相家的小姐，马上就要成为七皇子妃了。
淡青云对萧纯煦也很满意。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其实并不需要用联姻对未来求保障。可是一方面是淡新竹对萧纯煦痴心一片，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很欣赏萧纯煦，很看好他的人品。因此当燕帝明确的跟他提出要为两个小辈赐婚时，淡青云只是稍微矜持了一下，便领旨谢恩了。很快，便将淡新竹的生辰八字送进了宫。
御书房
“太史令沈无机觐见！”
“宣！”
“沈无机叩见陛下。”
“无机，免礼，坐下回话吧。”燕帝心情本就不错，沈无机又是个妙人，燕帝很喜欢他。再加上每次见到沈无机那张与年龄严重不符的脸，即便知道这位半仙是有本事的，却总让燕帝难以生出敬重感，反而更多的是觉得他活泼有趣。
沈无机也不客气，踏踏实实的坐了。眼睛扫过燕帝书案上摆着的两张红笺，笑道：“恭喜陛下，七殿下的喜事将近了呀！”
燕帝哈哈一笑，“无机整日行踪飘忽，消息却灵通得很嘛！”他今日宣沈无机来，确实是要为两个孩子合八字的。
沈无机嘿嘿笑道：“七殿下与淡小姐之事，已经朝野皆知，贫道便是想不知道也难呢。”
燕帝示意高全忠将两个人的八字给沈无机送过去，“那无机就替朕看一看，这两个孩子是否天作之合？”
沈无机接过两张红笺在手，即刻便推演了起来。半晌，他的笑容收敛，面色愈发凝重，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拿起两张红笺认真看了看，又重新推演了一遍，面色又更古怪了些。
“怎么了？”燕帝看着沈无机的脸色，心里被他弄得无端的紧张。
沈无机摇摇头，再次推演了一次，最终抬起头看着燕帝，欲言又止。“陛下……”他看了一眼御书房内随侍的宫人们。
燕帝对高全忠使了个眼色，高全忠领着人全都退了出去。
“无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