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个岿然身影
公主仪仗进了凌阳行宫，楚熹月下了銮驾，早有女官在此恭候。“公主一路辛苦，宫中已经备好温汤，公主随时可以享用。”
楚熹月点头，“这行宫我从前也来过几次，路都认得，你不必跟着了。园中的花该开了吧？”
女官称是，“园中樱花开得正好，公主想先去赏花吗？”
“去瞧瞧吧。”楚熹月最是喜欢春日里百花盛开的景象，如今正是好时候，岂能错过。回身却瞧见楚柔嘉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似乎是坐得久了，行动很是僵硬。
楚熹月的銮驾里面颇为宽敞，还铺着厚厚的软垫，车轴都比普通的马车大好几圈，跑起来又快又稳，自然没觉得有多累。此时看见楚柔嘉这副模样，才惊觉自己疏忽了她。
又看楚柔嘉身后，只跟着一个瘦弱的小丫头。楚熹月走到她近前，“你就只带了这么一个人？”
楚柔嘉笑着回应：“按照规制是可以多带一些的，不过我只是个媵妾，皇姐你身边也不过那四位姐姐，我又岂能越过去。再说，我在永巷时，身边也就只有春柳一个人服侍，本就惯了的，人多了反而处处不自在。”
楚熹月面沉似水。她母亲娴太妃一向是不管事的，更不可能去为难一个小辈。这分明就是宫中女官故意欺压，可是也怪她此前并没有留意这些事情。“罢了，是我疏忽了。反正这一路上你我同行，吃穿用度，多备一份就是了。等到了北燕之后，我再给你挑几个好的。我是你姐姐，以后有事，记得同我讲。还有，你是大楚公主，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把永巷忘掉。”
说罢，又看向楚柔嘉身后的婢女，“你叫春柳？”
春柳赶忙磕头，“奴婢春柳，拜见长公主殿下。”
楚熹月低头看着她，“这名字不好，从今以后，你就叫墨竹吧。竹有风骨，记得时时提醒你的主子，把腰杆挺起来。”
墨竹磕头谢恩，“谢长公主赐名，墨竹谨记。”
楚柔嘉明白楚熹月的意思，也明白楚熹月看中的是她骨子里的坚韧。她本就是个不认命的个性，只是从小在永巷长大，备受欺凌。这身柔顺的外衣是她的保护色，还没能习惯将它脱掉而已。
楚柔嘉福了福身，“多谢皇姐。我累了，就不陪皇姐去赏花了，先去休息了。”
楚熹月点头，“你去吧。”
“墨竹，咱们走吧。”楚柔嘉带着墨竹随女官往寝殿去。
楚熹月转头笑着对身后几人说道：“你们也几个先下去休息吧，玎珰跟我走。秦嬷嬷，泡个澡，好好休息。等离了行宫，怕是就没有这么舒服了。”
秦嬷嬷笑着应了，玲珑、珠珞和瑞珏也嬉笑着先回寝殿去收拾。楚熹月带着玎珰，身后还跟着萧纯煦，去园子里赏花。
“看你心情倒是不错。”萧纯煦走在楚熹月身侧，看着她带着浅笑的唇角，有些诧异的问道：“我以为你起码要低落几天呢。”
楚熹月看着萧纯煦，“我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吗？”
“那倒不是。”萧纯煦笑道：“只不过，你向来孝顺，怎么会不挂念太妃娘娘呢。更何况，你虽勇往直前，可是前路茫茫，难免彷徨。可我看你却似春日郊游一般，全然无忧。我是看不懂，你究竟是真的这般无所畏惧，还是在人前强装坚强。”
楚熹月抬眼看着他，忽然噘着嘴皱了眉头，“当然是装的，小毅儿不要这么快就拆穿人家呀！”说罢，又叹了口气，“哎，前路茫茫，可我是大楚公主啊。就算蒙眼前行，也必须要走出胸有成竹的气势来呀。再说，爱我之人，都希望我平安喜乐。我怎么能让自己沉溺伤情，忧虑彷徨呢？”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萧纯煦一眼，萧纯煦自然明白，楚熹月说的是他每年的花灯许愿。
春风拂过，落英纷飞，萧纯煦抬手轻轻将楚熹月头顶的落花摘起。“月儿既然这样想，那便再好不过了。不过月儿若是觉得这大楚公主做得累了，别忘了，还有我在。”
萧纯煦如今长得俊秀挺拔，楚熹月只及他的肩膀。两个人站在花海之中，那画面唯美安宁。玎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脑子里满满的只有四个字：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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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天光微亮，楚熹月带着玎珰提着小瓷瓶，又往花园去了。这么美的花，不采一点晨露岂不是可惜了。
楚熹月不想扰了行宫守卫，因此轻手轻脚的往园子里去。穿过垂花门，就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棵开得最艳的樱花树旁。
那身影，熟悉无比，一如这三年日日在林中等她的一样，岿然屹立，让人心里安宁又踏实。
萧纯煦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笑着伸出手，“我就知道，你必定会来。”
楚熹月将瓷瓶递过去，笑道：“这里又没有山猫野兽的，你这么早等着我做什么？”
萧纯煦只是笑，接过瓷瓶，又将楚熹月微凉的手握住，“春日寒凉，你也不多穿件衣裳。”
楚熹月娇嗔，“不过是手凉而已。”然后去翻萧纯煦的衣领，“我起码比你多穿了两件呢！”
萧纯煦向后躲了一下，别过脸不看她，“我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楚熹月咯咯一笑，又去刮他的脸，“哎呦，小毅儿脸红了，不好意思了呀，哈哈！”
“别闹！”萧纯煦躲着楚熹月的手，嘴上义正严辞的，可是脸上却忍不住的笑。
“哈哈，小毅儿，你怎么那么可爱！”
“你还要不要采集晨露了！一会儿太阳出来，可就没了！”
“好吧好吧，不闹你了，先干正事。”
楚熹月真的停了手，萧纯煦心里却又失落了一下。
集好了一瓶晨露，楚熹月将瓷瓶递给玎珰收好。萧纯煦看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的玎珰，这丫头不像玲珑那么活泼，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有时候都会让人忘了她的存在。“你这两天怎么都带着玎珰，玲珑呢？”
楚熹月揶揄的笑了一声，“怎么，你想她啦？”
萧纯煦皱眉，“胡说八道！”
楚熹月大笑，对于各种逗萧纯煦变脸真是乐此不疲。笑了一会儿，看萧纯煦这次脸真的很黑，楚熹月又抱住他的胳膊去哄他，“好啦好啦，我逗你的嘛！我跟你说，我这四个丫头可不是随意挑的，她们各有各的好处。不过，我现在不告诉你，你先自己去看去猜，若是猜对了，我送你一件礼物，怎么样！”
“什么礼物？”胳膊上的软玉温香让萧纯煦有些心猿意马。侧头去看楚熹月，鼻端又满满的都是她的发香。萧纯煦偷偷的深呼吸，企图控制住自己澎湃的心跳。
“我的嫁妆单子里，有一把玄铁匕首，切金断玉，削铁如泥。我瞧着好，单独收起来了。你要是猜对了，我就把那个送给你。”楚熹月没发现萧纯煦的异常，反而是玎珰察觉到萧纯煦气息乱了，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好端端的，她收一把匕首做什么？分明是早就准备要送他的，还偏要找个明目。萧纯煦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好！月儿的礼物，我怎么能拒绝呢！三日之内，我必定给你答案！”
“拭目以待！”楚熹月站起身，揉了揉萧纯煦披散的头发，手感依旧柔软顺滑。“许久不曾为你束发了，左右无事，今日再帮你梳一次吧。”
“好啊！”萧纯煦喜出望外。那个什么切金断玉的匕首，哪里比得上楚熹月帮他束发来得更合他心意呢！
回到寝宫，楚熹月轻车熟路的帮萧纯煦束发。玲珑是早就看惯了的，不觉得有什么。珠珞和瑞珏不在殿里，秦嬷嬷在静宁观时虽然没见过萧纯煦，可也一直有所耳闻。在宫中这段时间更是眼见着二人的亲厚，因此也只是看了他们几眼，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倒是楚柔嘉，早早的听见这边的动静，就赶忙收拾了过来请安，却居然瞧见楚熹月在给一个男子梳头。这萧护卫地位特殊她倒是有所耳闻的，可是即便再特殊，那也是个外男。楚柔嘉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站在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尴尬。
“好了。”楚熹月拍拍萧纯煦的肩膀，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回头瞧见楚柔嘉正局促的站在殿门口，笑着招呼她，“柔嘉来啦，快进来吧，我刚想叫人去喊你过来用早膳呢！”
楚柔嘉看楚熹月神色如常，面上也是一松，赶紧过来问安，“皇姐起得真早，倒是显得我惫懒了。”
楚熹月拉着她坐下，“不要叫皇姐这般生分了，叫我月姐姐吧。我早起惯了的，你不必就着我的作息，多睡会儿也无妨。我这里平日辰正才开始用早膳，你来早了也是饿着肚子干等着。”
楚柔嘉笑道：“饿就饿着吧，反正也不止饿我一个人。过来同月姐姐一起挨挨饿，说说话也挺好。”
楚熹月见楚柔嘉说话举止落落大方，还会同她开玩笑了，很是满意。心想果然孺子可教，她这人没选错。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珠珞领着一众宫人来送早膳，秦嬷嬷去帮忙张罗。
楚熹月拉着楚柔嘉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咱们就同桌吃吧。今日这早膳还算丰盛，你多吃一点。这一路山高路远的，恐怕咱们到北燕之前，吃不到如此丰盛的早膳了。”
萧纯煦早就坐在桌子边等着了，接话道：“月儿不用担心，咱们从杨城走水路。只要你不晕船，就还是挺舒服的。等你上了岸日日坐在马车里，那才真的开始辛苦呢。”
楚柔嘉见萧纯煦居然也跟她们同桌吃饭，不禁惊异的瞪大了眼睛，步伐也迟疑了一下。秦嬷嬷在一旁笑道：“我家太妃娘娘视萧少爷如亲子，一向纵容惯了，在朝阳殿也都是这般没规没矩的，倒让柔嘉公主见笑了。”
听听，果然是宫里的老人精了，一开口连称呼都变了。从前在宫里时起码还称他一句萧侍卫，如今一出来，都变成萧少爷了。
萧纯煦也有些诧异，他本以为秦嬷嬷与他不相熟，又是楚熹月的乳母，最有可能排斥他，提点楚熹月男女之防的就是她了。
萧纯煦不知道，娴太妃在临行前与秦嬷嬷交代各项事宜的时候，特意提到过他。娴太妃虽不理事，但那双眼睛还是很亮的。萧纯煦对楚熹月的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从那一天萧纯煦跪地不起，坚定的求她要陪楚熹月去北燕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孩对她的女儿分明情根深种。
在这方面，娴太妃有自己的私心，她对萧纯煦好，给他光明正大的身份留在楚熹月身边，萧纯煦必会死心塌地的守她护她。至于他的那份不可言说的感情，娴太妃相信萧纯煦是聪明人，更重要的是相信自己的女儿，够聪明也够理智。
说句心里话，娴太妃还真是很喜欢萧纯煦。和亲北燕，嫁给燕帝那个老头子，楚熹月虽然一直说着自己并无所谓，可是娴太妃觉得，她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可以就这样的枯萎一生。能够有个人疼爱守护，那才是身为女子的幸福。因此，即便知道此举不妥，娴太妃仍是这样做了。不论结果如何，她的女儿，总该有个机会尝一下爱情的滋味。
楚柔嘉一听这话风，敢情这事还是太妃娘娘默许了的，难怪萧纯煦在这就跟半个主子一样。秦嬷嬷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有什么异议。那些不合规矩的，全当看不见就是了。“既然都是一家人，我不如就唤你一声萧哥哥吧。”
她那句一家人，听得萧纯煦挺高兴，送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朝阳从侧面照过来，在萧纯煦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光晕，衬着萧纯煦俊朗的笑颜，直让楚柔嘉恍了个神。
萧纯煦看向楚熹月，得意地一笑，“我看出来了，珠珞是你的小厨娘。”
楚熹月拍拍他的头，“嗯，答对了一半。三天哦，继续观察。”
萧纯煦狐疑的看着她，“你不会用一些我看不到的事来耍我吧。”
楚熹月嘻嘻的笑，伸出三根手指在萧纯煦面前晃，“三天哦~”
萧纯煦抓过她的手作势欲咬，楚熹月另一只手拿起一只桂花糕塞进萧纯煦嘴里，“快吃吧，一会儿杨城军就到了。”
萧纯煦笑着将桂花糕吞下，又给楚熹月盛了一碗粥，“你那个小厨娘手艺不错，今日的粥味道很特别。”
楚熹月尝了一口，点点头，“嗯，真不错。”又招呼楚柔嘉，“柔嘉你也别客气，多吃一点。”
楚柔嘉笑着应了，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心中清明。他们之间的世界，别人怕是进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