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醉人的烟火
转眼过了除夕，又是上元佳节。
宫中设宴，楚帝特意将楚熹月安排在了自己身边。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正浓，楚帝却瞧着楚熹月心不在焉的样子，笑问道：“月儿是觉得宫宴无趣吗？今年我还特意安排了焰火，晚一点咱们可以一同去宫城顶上看焰火。”
楚熹月歪头忽然俏皮的一笑，“皇叔父想看真正的人间烟火吗？”
“哦？”楚帝饶有兴致的看着楚熹月。
楚熹月说：“皇叔父去东临大街转一圈儿，就看到了。”
楚帝抚掌一笑，“朕倒是听说月儿很爱这人间烟火气啊，你身边那个萧护卫就是在街上捡回来的吧。”他虽看上去万事不管，可是该知道的事情，一样也不会少。
楚熹月微微一笑，“看到那些烟火气，才能看到真正的大楚。”说着，又换了一副俏皮的模样朝楚帝眨眨眼，“上元节东临大街可是很有意思的，有吃有喝还有玩，皇叔父不如换了便服去逛逛吧！”
楚帝哈哈大笑，“好，那今日朕便随你去瞧瞧，这东都的烟火气。”两个人直接丢下满殿的人，说走就走，“朕先回去更衣，两刻钟以后在宫门口等。”
楚熹月点头说“好”，眼神却被御道旁一个跪在那的身影吸引了。
楚柔嘉穿了一身红衣，看着倒是喜庆，只不过衣服太薄，在那里也不知跪了多久，冻得直哆嗦。
楚帝也看见了她，瞧见楚熹月满脸兴味的表情，楚帝回头对内侍说：“去问问，什么情况？”
不多时，内侍将楚柔嘉带了过来。楚柔嘉牙齿打着哆嗦，勉强让自己说话说得利索点：“柔嘉拜见皇上，皇姐万福金安。”
楚帝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问道：“柔嘉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楚柔嘉一拜到地，“启禀皇上，柔嘉微末之人本不该有所求，不过仰慕皇姐为国之心，大义和亲。柔嘉愿意自请为媵妾，随皇姐一同入北燕，虽为无用之身，至少可以陪皇姐共话乡音，聊以慰藉。还请陛下成全！”
自请入北燕，这可真有意思。楚帝饶有兴致的看着楚柔嘉，又看了看楚熹月。楚熹月对楚帝眨眨眼，“皇叔父，我一个人去北燕确实孤单，有个人陪着也好。既然柔嘉妹妹如此有心，您不妨成全了她吧。”
楚帝点头，“月儿你既然想留着她，朕准奏便是。柔嘉公主，即日起你就搬去云锦阁，一同备嫁吧。”
楚柔嘉赶忙磕头谢恩，“多谢陛下！禀陛下，柔嘉还有一请。恳请陛下，让我母亲去静宁观修行，为陛下祈福，为大楚祈福。”
原来是为了让她母亲出永巷啊。楚帝又看了一眼楚熹月，其实这事本就是前朝往事，于他而言本无所谓。既然如今楚熹月都默许了，他自然也没必要将人留在永巷里不放。再说娴太妃也已经归家恩养，那位顺佳人去了静宁观也晃悠不到娴太妃面前，闹不出什么不愉快，自然万事大吉。
楚熹月见楚帝看她，这顺水人情当然要收的，“皇叔父，柔嘉她既然有忠心又有孝心，这是大楚之福啊。顺佳人在静宁观，既有皇家庇佑，又能潜心修行，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楚帝哈哈一笑，“既然月儿也这么说，那明日就着人安排顺佳人去静宁观吧。柔嘉，朕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你也当尽心辅佐永宁公主。和亲北燕，永结两国之好，乃是国之大计，你可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楚帝面上虽然笑着，可是说话的语气却并不客气。楚柔嘉肃然叩首：“柔嘉明白，定然事事以皇姐为先，安分守己，规行矩步，绝不会失了大楚的脸面！”
楚帝点点头，“好，你先下去吧。”
楚熹月笑着将楚柔嘉扶起来，把手炉塞进她怀里，“真是个孝顺孩子。这么冷的天，可要当心身子，若是病了就不好了。”说着回头唤玲珑，“玲珑你送她回去，看着她好好泡个热水澡。”
楚柔嘉知道楚熹月是怕她在永巷无人服侍，连洗个热水澡也颇为艰难，才特意让玲珑去帮她的。心下感激，福身告退。
楚帝打趣她：“人心也收了，咱们可以去看烟火了吧。”
“两刻钟哦，晚了我可不等你。”楚熹月说完大笑着跑开，楚帝也哈哈一笑，“这丫头。”身旁的内侍陪着笑，“永宁公主虽然心系天下，可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
楚帝微微一叹，这样一个如花少女，却要为了大楚远嫁他国，嫁给一个年龄可以做她父亲的老头子。皇兄，此番算是我对不住你。可是为了大楚长远之计，我不得不如此选择。希望皇兄在天之灵，保佑月儿一路平安，一生顺遂吧。
——·——
东临大街上，楚帝带着一名近身内侍，楚熹月带着萧纯煦，悠哉悠哉的四处闲逛。周围还有好几名暗卫藏在人群里，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东都的上元节，可是一年比一年热闹了。”楚熹月拉着萧纯煦吃吃吃，买买买，也不忘分一些给楚帝。“叔叔守业有成，功不可没！”
楚帝笑道：“多谢侄女夸奖。这东临大街的烟火气，确实不错，难怪总让你流连忘返。”
楚熹月笑着，又上了朱雀桥。
“一朵莲花去，幸福万年长。神仙姐姐，你又来啦！”卖花灯的小姑娘一眼就瞧见了楚熹月。
楚熹月笑着对那小姑娘说：“给我三盏灯。”
小姑娘边拿灯，还一边说：“神仙姐姐年年都求国泰民安，咱们大楚啊，果真是越来越好呢！今年啊，我再送你一盏灯吧，帮姐姐求个姻缘。”
楚熹月神色不变，笑着回应：“我不需要。”
卖灯的小姑娘还是拿了四盏灯出来，“我知道像神仙姐姐这样的人啊，自然是不愁嫁的。不过是求个好彩头嘛，希望姐姐未来的夫君能够知冷知热，知心知意！”
楚熹月没伸手，倒是萧纯煦将花灯接了过来，“小姑娘嘴巴可真甜，这句话我喜欢，这盏灯我收了！”
小姑娘捂着嘴笑着走开了，楚熹月看着萧纯煦一脸坏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却忍不住也笑了。依旧在花笺上写下“国泰民安”四个字，将花灯放了出去。
萧纯煦也依旧在花笺上写了“平安喜乐”。转头去看楚熹月与楚帝在聊天，无人注意，又悄悄的在花笺背面写了四个字：“知心知意”。
楚帝拿着花笺没写字，只是浅笑道：“月儿带我来看人间烟火，又带我来许愿国泰民安，月儿的心意，我收到了。你放心，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绝不会浪费你的一番心血。”
楚熹月将楚帝的花灯递到他身旁的内侍手中，“这盏灯，叔叔能够时刻记在心里，便是比求什么神佛都灵验的了。这些年，我看着东临大街日渐繁盛，便知道叔叔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大楚有您，是大楚之幸。我愿尽我所能，促成楚燕之好。”
楚熹月轻轻叹息了一声，又说道：“当年父皇在时，曾不只一次提过想要与北燕开放互市，互通有无。奈何后来两国关系破裂，战事一起，一切都成了枉然。这次我去北燕，倒正是合适的时机。我一定想办法说服燕帝，极力促成此事，到时大楚复兴，指日可待！”两人边走边聊，身边并无旁人，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北燕二皇子好战喜功，必然不易相交。此次和谈虽是三皇子一力促成，但他真正的心思是怎样，我还会好好观察。叔叔请放心，有我在北燕，至少也要给叔叔十年时间，让大楚可以休养生息。”
楚帝激动的用力拍了拍楚熹月的肩膀，“好！有月儿这句话，我又岂敢纵逸酣嬉。你放心，有这十年，我定要让大楚国富兵强，无人敢欺！”楚帝看着楚熹月颇为感慨，“月儿，以你这番才智，生为公主，实是可惜了。”
楚熹月呵呵一笑，“我若不是公主，谁去给你和亲？”
楚帝闻言也哈哈一笑，“如此，朕就拜托公主了！”
楚历，熹和元年，三月初三
大吉
宜祭祀、嫁娶、破土、出行
永宁长公主从东都出发，和亲北燕。有五城之地陪嫁，并金银珠宝、绸缎典籍、农户匠人无数。另有柔嘉公主为媵妾随行。
楚帝为感念永宁长公主和亲之功，改元熹和
“公主，该走了，不要误了吉时。”楚熹月的乳母秦嬷嬷虽然不忍心，可也得恪尽职守的小声提醒。这位秦嬷嬷在楚熹月身边多年，是看着她长大的。楚熹月原本怜她年纪大了，舟车劳顿又背井离乡，不忍让她同行。可是秦嬷嬷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定要陪着楚熹月一起。
这次和亲北燕，都知道这是去土离乡，有去无回的。陪嫁之中随行的，有许多农人匠人，几乎都是举家搬迁。他们愿与不愿，楚熹月顾及不了，也没办法替那么多人操心。可是身边的人，楚熹月实是不愿看着他们跟家人生离死别的。因此带的人很少，除了秦嬷嬷，就是四个贴身丫头，玲珑、玎珰、珠珞和瑞珏。
楚熹月抬头看着娴太妃，泪眼朦胧，“母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请母妃千万保重身体。您当知晓，我会惦记您的。”
娴太妃此时根本顾不得形象了，泣不成声的抓着楚熹月不愿松手。身旁的嬷嬷一直帮她顺气，劝着：“娘娘，莫要再哭了，身子要紧啊，娘娘！”
外头又有内侍进来催，也是急的快哭了，“长公主殿下，吉时已到，陛下和百官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楚熹月狠心将手抽回来，“母妃，我走了。”说罢转身快步往外走。
娴太妃一声哭嚎，又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楚熹月身后萧纯煦的袖子。萧纯煦将娴太妃扶起来，“娘娘，您保重。”
娴太妃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拉着萧纯煦，“毅儿，你要好好看着她！好好看着她……”
萧纯煦给了娴太妃一个坚定的眼神，“娘娘放心！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娴太妃终于松开了萧纯煦的袖子，瘫坐在地，朝他摆摆手，“去吧。”
萧纯煦也不忍心再看，转头大步跟上楚熹月，扶住她微颤的手臂。“走吧，我陪着你。”
陪嫁的物品和一众人等月余之前就先行一步出发了，跟楚熹月同行的，只有楚柔嘉。
楚熹月行至宫门前，早已收起了小女儿的情态，摆出公主的威仪。一众大臣见她来了，齐声叩拜。楚熹月又拜别楚帝，楚帝身边的内侍朗声宣旨：“奉大楚皇帝诏：永宁长公主熹月，温柔谦和、风姿绰约、才貌无双、德贤聪敏。今为显我皇圣意，与北燕永结其好，特派永宁长公主和亲。望公主与燕帝琴瑟和鸣，共谱佳话，两国世代友好，边疆永固。钦此。”
楚熹月上前接旨，楚帝颇为不舍的道：“朕再送你一程吧。”
就这样，楚帝带着文武百官，将楚熹月一直送至东都十里外。楚熹月下了銮驾，再次叩别楚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熹月必定牢记使命，不负所托，陛下请回吧。”
楚帝召内侍上前，送上一杯酒，“月儿此去路途迢迢，前路凶险，不亚于为国出征，你是我大楚的勇士。今后，你我叔侄怕是无缘再见了。朕以这一杯薄酒相送，只愿月儿此生，安顺无恙，喜乐祥和。”
楚熹月将酒接过，一饮而尽。“皇叔父能将我的花灯放在心上，熹月便不枉此行。只可惜，今后再也看不到东都的烟火气了。您若是得空了，不妨多替我看一看吧。”
楚帝点头，“你放心，整个大楚的烟火气，我都会牢牢守着，让他们越来越旺。”
楚熹月伸出手，“一言为定！”
楚帝与她击掌，“不负所望！”
楚熹月笑道：“叔父保重，我走了。”
楚帝挥手，“一路平安。”
楚熹月登上銮驾，四个丫头跟在一旁服侍，萧纯煦也紧跟在驾车旁边。楚柔嘉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里，四周有羽林卫围着，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此去北燕路途遥远，这些羽林卫乃是宫卫，自然不会一路跟随。头几日的行程还算舒服，他们第一站要去的地方，是凌阳行宫。在那里，羽林卫会与杨城军交接，此后便由杨城军一路护送。
楚熹月也不愿此行太过瞩目，因此离了凌阳行宫之后，銮驾便会换成普通的马车，撤掉仪仗，轻车简行，从杨城走水路北上。
凌阳行宫，算是这一路最后能享受公主待遇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