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睡一觉便好
裴景瑶将一小块肉藏在袖中,一路沉默着走至房中,裴晓映独自在房间坐着,直到他问到了一股久违的肉香。
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连忙摸到竹竿去寻裴景瑶。
云肆给的钱虽多,但裴景瑶仍不敢乱花,他用二两碎银买了一小块肉与一袋粗米,这够他们一个多月的口粮。
一碗温热的肉沫粥被放在裴晓映手心,裴景瑶揉了揉他的头,说快吃,莫等凉了。
裴晓映拿着碗的手抖了抖,还是没忍住红了眼角,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哥哥,我们哪来的钱买肉。”
身边的人沉默了许久,最终他听到了一声叹息,哥哥沙哑的开口,“白日那位小姐借给哥哥的,你莫管那么多,吃就是了。”
那碗并没有多少肉沫的肉粥最终大半都被喂进裴晓映嘴里,裴景瑶一大早起身后便忙碌了半天,此刻终于抵不住高烧的反应,扶着门框慢慢坐回床上。
高烧使他的身体变得更为钝痛,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他怕弟弟担忧,只说自己有些疲累,回屋休息休息便好。
床铺只是简单擦拭过,因为屋中并没有换洗的床铺,所以当裴景瑶躺下去的时候,鼻中仍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昨夜特有的味道。
裴景瑶有些反胃,但他一天都没吃什么,自然也吐不出什么,于是他捂着肚子缩在床里,逐渐加深的呼吸声彰显着他的难耐。
这些事情云肆并不知晓,她是给了对方声称包他一个月的银两,那不过是她一种拖延时间的手段。
她直觉这个男人身上并没有简单,即使那夜是她自己选了房间推门进去,云肆也并不相信他。
她的眼力一向很准,当年师父教她的最后一门课程,便是识人。那年她游走于北疆各个城池,记住了成千上万个北疆子民,她观察她们的行为习惯,直到出师时,云肆基本一眼便能判定一个普通人的好坏。
裴景瑶眸中满是绝望与凄然。云肆上次看见这种眼神,还在一个饥荒年间,一家死了老小的农户眼中,后来听闻农户也自杀了。
云肆垂下眼睑,站在百花楼的顶楼,一位身姿曼妙的男子引她进入,裸露的白藕般的手臂软若无骨般的贴上来,云肆朝着美人微微一笑,那张向来冷淡的面庞刹那如沐春风。
在男子哑然的瞬间,她已转身走至房内。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躺在贵妃榻上,身边站在几位姿色各异的美人,她抬眸一笑,“客人真是不解风情,竟把我的美人落在屋外。”
云肆看向她,嘴里吐出几个字,“无福消受。”
她可还记得昨夜的春//毒,真是好生凶猛。
尤瞿大笑了几声,把身边的美人赶走,唯剩自己与云肆两人,她便是百花楼的楼主。
“客人说笑了,我百花楼是小本买卖,拿人钱财,□□,你可不要把仇记在百花楼账上。”
云肆不在意的笑笑,她要的都在信里说清楚了,百花楼所经生意繁杂,但确是京中最好的打探消息之所。
她只不过想知晓昨夜那几人背后主顾,飞鹰与水鱼初到京城,即便再快也要耗费大量精力。百花楼开在京中多年,云肆略微思索后便做下决定。
尤瞿果然应了邀约,看了是真的着急要那东西。
“我告知你他们的身份,你真肯将石冬草给我。”
云肆看向女人,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止。”
尤瞿面色一沉,京中人都知晓,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寻几味草药,无一都是生在极其险恶之地,那石冬草便生在北疆的大漠深处,极为难寻。
她沉默片刻,妥协道:“你说说你都要什么。”
…………
待云肆从百花楼出来时,天生已近日暮,余晖洒在大地上,路边的摊贩收起杂物赶着回家,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一片祥和之景。
若是此行顺利,往后的北疆也会是这幅景象。云肆思到此,驻足停在街角,她默然的看着行人往来。
几个女人从她身边走过,污言秽语顺着风传之耳中,云肆眯了眯眼,转身朝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的暗娼巷早有房屋点上灯笼,甚至有几个女人站在巷口肆意谈论哪个房中男人更有感觉。云肆只是临时起意,因此她停在最深处的那房门口时,本要抬脚进去的脚步顿了片刻。
飞鹰查的结果还没出来,男人身份尚不明确,云肆本不应来的,可惜她从来不是会被这种琐碎约束的人。
女人的停顿很是短暂,抬步迈进那户小小庭院。院内黑沉沉一片,就连屋内也并未燃灯,若非云肆听见了呼吸声,几乎都要怀疑这屋里没人。
裴景瑶的身子太过单薄,被子盖在他身上就和没躺人一样,云肆的指尖一动,屋内的烛火摇曳燃起。
在她坐在床边的那一刻,一直在沉睡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看向她的眼神先是惊慌无措,再然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裴景瑶撑着身子跪坐在床上,他竟是睡了一下午,连恩客来了都未曾发觉。
“小姐,奴……”
云肆没理会他小声的低喃,只看向他睡得红扑扑的脸庞,径直伸出两指贴在男人额头。
还在烧,只是相比上午要好些。
裴景的话语一顿,他本想移开脸庞,但想起云肆的身份,硬是僵在原地未动,他的手腕藏着被下死死攥着衣袖。
可等了一会,他并未等到恩客的下一步动作。
“没买药?”云肆礼貌性问了一句,声音并没有多少情绪。
裴景瑶僵硬的手腕松了些许,面上连忙摇了摇头,“不打紧的,睡一觉便好了。”
云肆的声音有些古怪,还带着些极淡的笑意,“睡一觉便好?”
裴景瑶坐在原地僵了许久,终是反应过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恩客坐在他桌边,自己对恩客说睡一觉便好。
他原本红润的脸色有些发白,可仍是逼着自己努力软声说话,可是事不遂人愿,他的声音反而越来越颤抖,手也慢慢覆在衣服上。
“小姐可是想现在要奴……”
云肆还真没这想法,她看了看男人单薄消瘦的身子,他只穿了一层洗到发旧的里衣,领口此刻被他扯的微微松些,抬眼便能看见那凸起的锁骨,和周围青//紫的痕迹。
看到自己的杰作,云肆一时有些沉默,她觉得她一只手都能将他的骨头拧断,真不知道昨夜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你伤太重,好好休息吧。”
谁料云肆说完,面前的男人反而瞪大了眸子看向她,顾不上再扯衣服,他往前膝行两步,大着胆子抓住要起身离去的云肆。
云肆的掌心被牵住,她看向跪在床边的男人,他面上的血色几乎褪尽,指尖更是冰凉一片。
“小姐、小姐,奴可以的,奴的伤不要紧。”
他说的很急,几乎是求着云肆留下来,云肆看向他的眸子,那双漆黑的眸中满是害怕,他在怕什么。
云肆轻轻撒手,男人的手掌被撇开,但他又不死心的抓上去,这次他只敢轻轻抓住云肆的衣袖,低声祈求。
“奴的身体是好的,小姐。”他染着水雾的眸子看向云肆,“晓映还小……求小姐饶他一次,奴一定会让小姐开心。”
这下轮到云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跪在一旁的男人,太过荒唐的想法,云肆被气笑了一声。
他竟担心自己去寻他那尚未及笄的幼弟,他竟是将她想做那种人。
裴景瑶只听她一笑,随后便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向自己。裴景瑶怕她不信,一手拽着女人的衣袖,一手便去扒自己的衣裳。
忽视掉男人颤抖的手,这场面委实旖/旎,不过云肆细想之下便也觉得合理,昨夜她不由分说便强/行要了他,今早还说要包他一月。
在这男人眼中,她委实不算什么好人。
“放心,我对他没兴趣。”
云肆抽回衣袖转身按住男人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他重新塞进被子里,继而在自己衣袖中掏出一罐白瓶放在他手里。
男人的手依旧冰凉,云肆猜他身上也很凉。
“我叫你好好养伤,也没有去寻别人的意思,这是消肿止痛的药膏,涂在身上有伤的地方。”云肆停顿一瞬,看向他被子下的某个地方,“你是初/次,我昨夜又动作太重,那处也要涂药。”
听了这话,本还在担忧的裴景瑶瞬间红了脸庞,整个人不安的在被子中缩紧,恩客可有这么好心,裴景瑶有些不信。
“多谢小姐,奴会记得早些养好身子。”
以供小姐玩乐。
裴景瑶抿住唇角,终是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在云肆离去以后,裴景瑶在床上默然坐了半响,忽然自嘲一笑。
都已经沦落为娼了,他还在矜持什么呢,他应该学着放开一些,那样恩客或许会给更多,晓映也能早日从这泥潭中爬出。
裴景瑶把衣裳褪去,摇曳的烛火微微照亮他的身子,他冰凉的指尖将药膏涂在身上,药膏很是清爽,带着一股好闻的草药香气。待涂完周身,裴景瑶僵了一会,终是忍住痛意,将药涂在伤得最重的地方。
翌日一早,云肆从房屋内出来时,僻静的院内空无一人。
水鱼奉命前去调查内贼,飞鹰则是尚未回来,云肆并不着急知晓内贼是谁,昨日她在百花楼已知晓杀手背后主顾,竟是一名小小的侍郎。
说来也巧,云肆记得这位许侍郎乃是丞相一脉,早些年便被架空了权利,空有一个侍郎的名头。虽不知她是从谁口中得到的消息,但云肆并不担心,甚至觉得可以去与这位许侍郎见一面。
可未等到云肆动身,消失了一夜的飞鹰便冲冲归来,面上带着一副怪异的表情。
“有什么消息。”
云肆手中正细心擦拭着她的匕首,见飞鹰回来,便开口问了一句。
飞鹰犹豫了半响,“少主,您让属下调查的那两名男子的消息,属下已查清。”
云肆听闻把头抬起,接过飞鹰递来的信纸。纸上写着两人的生平,云肆一行行扫过,本带着些许淡漠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晦暗。
飞鹰见少主不说话,自己的内心便更为纠结。她先前并不知晓这两名男子的身份,待调查完后,水鱼竟告诉她少主那夜的春毒便是在其中一名身上解得,于是飞鹰震撼了许久。
这是什么概率,老天究竟是在帮少主还是害少主。
云肆的手朝向烛火一动,那封信纸很快便燃烧殆尽,摇曳的烛火映在女子一片冰冷的脸上。信上字迹不多,但信息确足够充足。
裴景瑶,前太傅的大公子。
裴府是书香世家,裴景瑶虽说只是庶子,但出生起便被教导礼仪诗书,性情温良贤淑,举止有度。他曾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子,更在十五岁那年定下亲事。
可是世事无常,第二年裴景瑶出嫁前夕,裴太傅因不满余生泉广修皇陵,使国库亏空的大手笔,当朝怒骂摄政王大奸大恶。
同年七月,裴府因大不敬之名被抄家,裴太傅问斩,裴府上下皆入奴籍,女子流放边疆,男子充做军妓。裴家本欲将裴景瑶藏入早定下的妻家免遭祸事,可惜那女子薄情寡义,竟当天登府退亲。
裴景瑶与亲弟裴晓映两人扮作女装,在酒窖中藏了三天。
余生泉自是发觉这两条小小的漏网之鱼,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在她看来掀不出什么风浪,看着曾经世家公子而今只能沿街乞讨,心中好不快活。手下为了讨她开心,当街打断了裴景瑶一条腿,后来这俩条小鱼在京城躲躲藏藏,余生泉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少主,此二人的身份并不简单,或许背后有人盯着也说不定。大梁人多眼杂,少主定要小心行事。”
飞鹰语气藏着担忧,在她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二人的身份与余生泉有关系,那更是马虎不得。
云肆沉默半响,缓声道:“身份不简单,那不是更好。太傅一家因余生泉惨死,他二人在坊间苟活至今,你猜他们是不是恨死那老贼了。”
她看向飞鹰,后者垂下眼眸,并未言语,云肆仍自顾自说着。
“若我没记错,裴太傅生前似与丞相关系匪浅。”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云肆垂下眼眸,敛住其中翻涌的情绪。
一个太傅家的颇受宠爱的庶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沦落为暗娼巷的一户暗娼。
“是,裴太傅当年乃是丞相一党。”飞鹰应了一声,默默帮话把少主补完。
她指尖一顿,独自在房中思索许久。
没有人会比当年亲身经历者更了解余生泉。
…………
云肆又一次站在那条泥泞肮脏巷口,她抬脚往里走时,左侧一户人家忽然开了门。两名女子抬着一卷草席,席中垂下一节泛青的□□手臂,上面还沾着干涸的黑红血迹。
“真晦气,又轮到我搬这些贱货的尸体。”其中一名女子小声唾骂一句,侧着身子从云肆身边经过。
她收回目光,面上表情未变,脚下的步伐却加快些许。
裴景瑶后半夜烧便退了,他睡不着,便在屋里干坐了一夜。所以当他看见云肆走进来时,神情恍惚了几秒,随后猛然站起身子。
女人冷清的声音传来,裴景瑶听见她说。
“二百两,随我回去。”女人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带上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