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赤壁伤怀

    周君实神情木然地站在那里，放在手里的信掉到地上也没有发觉，直到方家媛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像是一个从战场上溃逃下来的败兵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旅社走去。快到旅社了，才发现手中的信不见了。急匆匆，又回头去找，幸好那信还在原地，默默无语地等他归来，这才安然地把信装进衣袋，往回走。

    回到旅社，他也无心看信，心想，看不看都一样，结果有了，寻找原因还有多大意义和作用呢？坐，是坐不住了；睡，是睡不安了；吃，是吃不下了。满心欢喜而来，迎来的却是麻雀落到糠箩里，空欢喜呀！

    心有千千结，愁绪把人伤。坐卧不安的周君实忽然想到，与其独坐，不如出门转转。对，就来个夜游赤壁吧！

    赤壁确有幽趣，虽地方不大。在临江的一片紫红色的矶头上，簇立着楼、堂、亭、阁十座古代建筑。其间以粉墙曲折分割，以月形门豁然开通，使这些建筑布置得错落缜密，回环幽雅。周君实由正门走进，门额上有“东坡赤壁”四个大字，据说是清康熙时知府郭朝祚书写。

    进入院中，遊人稀少，而夜色己经悄然近身了。一片清寒幻月辉，斑斑驳驳地贴在幽暗的建筑群上，但却难以看见那片月轮。在二赋堂口，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迎了上来：“你一个人夜遊赤壁？”“本来是约人同行的，但那人已经不辞而别了……”“听你所言，该不是对那人有怨艾之气？”“那倒也不至于……”“有也罢，无也罢，心中不快是瞒不得人的。不过，你能来此一遊，算是找对地方了。”

    周君实看了一眼迎面的一块石碑，说：“没想到，这儿还保存得如此之好。”老人说：“曲阜的孔庙砸了，武汉黎元洪的坟也刨了，唯独全国各地的苏氏遗迹都完好无损。个中缘由，只有天知道了！……走，随我来！”于是在老者的引领下，轻移 脚步，在亭阁短墙的暗影下，转了几个弯儿，来到一个所在。周君实顿觉凉风遍体，境界开阔，一种秋天与泥土的气息沁入腑内。这己是在赤壁的绝壁上了。

    周君实坐在这个小木亭内，只见四面的粉墙也矮了下来，现出一条夜的长江。江月飘飘洒洒，浮光万顷，像一江发亮的碎玻璃。看着着着，大江仿佛浩浩荡荡地向他涌来。他仿佛坐在一只飘摆沉浮的小舟上，在宇宙间荡漾着，身心都舒展得像一个透明体似的一尘不染。

    老者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无论什么人，不管他是官场受挫，亦或是情场失意，睹此情此景，能不解怀么？人生哪，永远摆脱不了不平与烦恼！天地万事万物的这种惰性，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一千年对它算得了什么？你也可以想象，仿佛昨夜苏轼就来过这儿，坐在你我之间的这个木靠椅上，我们只错过二十四小时的机缘！千古一瞬，一切都是如此而己。千古尚且如此，人生苦短，更不待言。与其纠结于烦恼与痛苦之中，不如在有生之年，享用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这才是享用不尽的啊！”

    老者的话，触动着周君实的心弦，他那绷压着的心胸似乎也在点点地舒展开来……

    临别时，周君实握住老者的手，连声称谢。老者呵呵一笑：“后生家，遇事要想开些，那个人的不辞而别，要么就是他心中无你，要么就是他有难言的苦衷。若是前者，舍了也罢；若是后者，又何必强人所难哩！你说是不？”

    赤壁巧遇老者，让周君实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只是有点奇怪，从不曾谋面的老者何以如此洞悉他心中之痛呢？“情场失意”、“难言之隐”，似乎点到了要害！对了，方家媛的突然变卦，不也可能是人家有难言的苦衷？想到这里，他便急匆匆回到旅社，翻看起方家媛的信来。

    那信是这样写的：

    君实：上午听班长说，有人来看我，姓周，不用说，准是你！此时，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会你一面。趁午休时间，把我要说的话写下来。

    我先前给你的信中说，离婚的事有眉目了。不料，后来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一是我的女儿坚决反对，她无法接受单亲家庭这个现实。这一点我倒有办法去应对，要命的是，就在这当口，组织上决定培养我，作主的是县委马书记。他专门找我谈话，态度十分鲜明，不容许他挑中的培养对象有任何负面的东西。说白了，如果我执意离婚，就是打他的脸。王武兴也挨了批，他向领导表示悔改，说与那个女人断绝来往。在那段日子里，我是备受煎熬啊！我想，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哩？我哭过，闹过，可都无济于事呵！我是个女人，是个无法与命运抗争的女人啊！我是党员，党就是我的天，我敢违抗党的安排吗？君实，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人，是抗不过命的！忘了我，忘了我吧！今生今世不行，等来生吧！你是个优秀的男人，你的优秀就在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有出众的才华，你应该有也可以有更好的前途，有更适合你的伴侣。香桂是个好女孩，虽说文化低了点，但她人聪明，也肯学习，跟了你，她不就能一天一天进步吗？再说，你也要为你爹妈着想，他们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君实，你莫多心，你和香桂的事，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揣度的。也许，还有更好、更合适的，不管是谁，我都会祝福你们的！君实，我知道，在我面前，你是没有任何保留的；在这里，我也要请你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君实，我还要告诉你，哪怕我现在是保住了婚姻，但在我心中，永远有你！上课铃响了，情长纸短，只能就此搁笔了。

    读着方家媛的信，周君实心如刀割，泪若泉涌。想起进山以来，有缘结识了五个桂花，而这五个桂花中，方家媛是他最心仪的。她有着花容月貌，性格温柔，善解人意，与他有着共同的爱好，可说是志趣相投。在他心中，她已然是他择偶的第一选择。可如今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且无逆转的可能。一想到这些，周君实不禁又一次泪如雨下……

    黄州呵，黄州呵，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