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也讲个故事

    下午的排练还算顺利，马德标的工作也有成效，桃先没闹情绪，还抱着娇娇在一边看，不时也提点小建议。

    周君实看完《姑嫂情》的排练后，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在写剧本时，对三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感情世界是作了一番揣摩的。嫂子的宽厚，小姑子的仁心，又有点女孩子的小调皮，队长是心里明白装糊涂，处理问题和稀泥却鬼精鬼精的。现在看丹桂三人的表演，唱和做从面上看还说得过去，但在对人物性格的把握上尚有一些不到位。三个演员听了周君实的解说，点头称是，也说出了下一步排练中加深对人物性格的把握上再下功夫的打算。

    在兰芬家吃过晚饭，从丹桂手中接过钥匙，熟门熟路地走到学校，住进了丹桂的宿舍。因为兰芬事前知道他的到来，房间里己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周君实刚坐下，就想起丹桂给他的“故事”，打开一看，“故事”是这样写的：

    大山里有一个姑娘，姑且叫她山妹。她家里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吃了上顿缺下顿，家无鼠耗粮那种家庭。父弱母病，一家五口全靠她哥哥支撑着，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山妹考上中学那年，哥哥不幸从岩上摔下，离开了人世。山妹辍学回家，接过了哥哥的担子，支撑着这个苦难的家庭。母亲和弟弟两个病人，成了她心头之痛。后来，为了凑足给母亲治病的钱，她出嫁了，也就是说，她把自己卖了呵……二十多年来，她都是在为家里人操心，为父亲，为母亲，为弟弟，可又有谁为她操心哩？她就像是山里的一棵草，自生自长，任日晒夜露，风吹雨淋，顽强地活着。在乡人的眼里，她是受人羡慕的，因为她侥幸地有了一份不用拿勾勾笔（锄头）的工作。可是，又有谁知道，在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快乐哩？她是个很一般的女人，却有过很美丽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己经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她是个很一般的女人，却也希望有人关爱她，心疼她，可至今，她也不知道，她真心地爱过谁，她更不知道，又有谁真心地爱过她……渐渐的，她的心竟如死水般的沉寂……

    直到有一天，上天把一个外乡人送到了她的面前，搅动并唤醒了她那颗沉睡的心。是那个外乡人，给了她信心和力量；是那个外乡人，给了她体贴和温暖；是那个外乡人，为她架桥铺路，创造一个又一个机运，使她增添了生活的勇气，又一次重拾起旧时的梦想。只是，山妹子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外乡人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哩？他图个什么 哩？

    君实哥，你能给山妹一个答案吗？

    周君实这才明白，刘丹桂对于自己帮助她的动机是有所怀疑的，至少是不理解 吧。也难怪，在她的人生经历中，必然遭人糊弄甚至欺骗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 绳，防范之心，戒备之意，人皆有之，何况是有头脑有智慧的她哩！

    “周同志，我们送水来了！”兰芬在门外一声叫，周君实忙收好那“故事”纸，开门 一看，兰芬提了一桶热水，丹桂抱着娇娇，正站在门外。丹桂刚放下娇娇，娇娇就一 下子扑到周君实怀里，眼睛却望着桌子上的包包。周君实把她抱起来：“娇娇乖，要 吃糖果果，是不？”娇娇接过糖果：“叔叔剥！”丹桂嗔道：“娇娇，妈妈刚才跟你怎么说 的？再这样，妈妈就不带你到叔叔这儿来了。”兰芬说：“周同志这么喜欢娇娇，不如 认个干亲，那多好！”这是第二个提出要娇娇认干爹的了，周君实说：“我倒没问题， 只怕她爷爷奶奶不同意咧！”兰芬说：“哦，这个我倒没想到……”她狡黠地一笑，“认 干的不行，就认个湿（实）的呗！”

    丹桂正在用水清洗脚盆，斜过脸瞪了兰芬一眼：“你瞎说些什么呀！再说，看我 不撕你的嘴！”兰芬作了个怪相：“好哇，看我一张烂嘴，怎么上台演你的嫂子！”

    丹桂把洗盆的水往外一泼，转过身来说：“按我们农村的习俗，像周同志这样没 有小孩的，是不可以认干亲的！”她把脚盆放周正，倒进热水，对周君实说：”你将就 着洗个澡吧！”

    兰芬说：“丹桂姐知道你爱干净，专门给你烧水，又买了条新手巾……”丹桂不 等她把话说完，抱起娇娇，说：“就你话多！走吧！”

    周君实插上门，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当他开门往外泼水时，发现丹桂、兰芬 和娇娇就站在门外檐下。丹桂抢先进门，把周君实换下来的衣服收在脸盆里。兰 芬牵着娇娇也跟了进来。这时，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里也暗了许多。兰芬手脚麻利 地关上窗子，点亮煤油灯。周君实从包里取出一本《新华字典》，递给兰芬。兰芬惊 叫一声：“给我的？”周君实说：“我们不是说好了，教你认字吗？这是我回宜昌买 的。”兰芬把字典摸了又摸：“谢谢你呵，你那么忙，还记得给我带东西！”她眼睛扑闪 扑闪地望着周君实，感激地笑了。

    丹桂拿过字典，翻了翻，说：“这是新版本咧！我们学校也只有一本字典，还是 六五年版本的，都快翻烂了。兰芬，开学了，借我用用呵。”兰芬一手夺过去，护在胸 前，故意说：“那可不行！这是周同志给我的，你要是拿去，让那些男老师摸过来，摸 过去，我才舍不得咧！”周君实说：“要是晓得你们学校只有一本字典，我该在宜昌多 买几本带来的。”

    丹桂说：“这字典确实有用，特别是教普通话，就得按那上面的拼音去教。”周君 实问：“是用普通话教课？”丹桂说：“语文老师有要求，其它科都还是土话。说个笑 话呵，去年我们去云盘听课，一个老师教普通话，他是这样教的……”她站在窗前，把窗户当黑板，用一只手指着，念，“解（jie），解（jie），解（gai）放军的解（jie）……”那怪腔怪调逗得周君实和兰芬都笑了。

    聊了会闲话，兰芬有意先走，就对娇娇说：“娇娇，妈妈要和叔叔谈工作，跟姨回去睡觉觉！”周君实忽然想起兰芬的公公和丈夫都在家，便问：“你们今晚怎么睡？”兰芬先是一楞，继尔扑哧一笑：“你是担心她们母女没地方睡，是吧？”她把娇娇往床上一放，说：“娇娇，你和妈妈就睡这儿哈……”

    丹桂的脸刷地红了，一拳头对着兰芬就打了过来：“又瞎说了不是？”兰芬一闪，倒在床上嘿嘿直笑。丹桂这才解释：“莫听她瞎说！她公公和她男的，回来两天了，刚才又回工地了。”兰芬坐了起来，瞟了周君实一眼，说：“周同志，吓到你了吧？看，脸都吓白了。”她抱起娇娇正要走，被丹桂硬拽着在床上坐下。丹桂心里明白，有兰芬陪着，才不怕外人说闲话。她说：“坐会儿。你不是想听周同志唱样板戏吗？”

    周君实说：“这大半夜的，唱什么戏？……要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丹桂心里闪了一下，我写了个故事，他这会儿也要讲故事，莫不是他有意回答我的问题吗？她情不由己地抓住兰芬的手，安安静静地坐下，静听周君实讲故事。

    周君实侧身坐在椅子上，脸对着两个女人，说：“大山下长江边，有个小伙子，姑且叫他山娃吧。小伙子家里穷，穷得吃了上顿愁下顿，家无鼠耗之粮……”丹桂心里又一闪，他这是仿我的开头哩。

    “山娃的父亲是个半劳力，妈是个药罐子，一家人过日子，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山娃人还聪明，读得进书，后来还考上了大学。”兰芬说：“穷人家的孩子有这个样，是个有志气的！”丹桂用手抓了她一下：“莫打岔，听他说。”

    “不过，我要说的不是他，是他的姐姐……”紧接着，他用讲故事的方式把他亲姐姐苦难的经历述说一遍，直到姐姐的不幸去世。他声情并茂的讲述，深深地打动了近在咫尺的两个女人。当说到“她死的那年才只有 21 岁呀”时，己然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了……

    两个女人也嘤嘤地哭出声来……好一会，兰芬似有所悟地说：“你就是那个山娃吧？”

    丹桂自然明白，他这是用故事的形式来回答她的疑问，一时间，觉得心里释然多了。她说：“所以，你才想到，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些像你姐姐那样的山里女子，是吗？”

    周君实拭去泪水，恳切地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会不遗余力地去做的。”

    丹桂幽幽地问：“难道只是因为同情吗？”

    周君实喟然长叹：“也不尽然……哦，差点忘了，你不是要看《桂花凋零》吗，我带来了。”他从包里抽出书，递给丹桂：“你先看吧，它会告诉你答案。”

    眼看夜己深，两个女人才不舍地离开。临走时，兰芬望着周君实说：“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