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只要你一句话
“刷刷刷”，雨终于落下来了，窗户上的薄膜被雨水打得啪啪响。不一会，檐前滴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周君实回到太师椅上坐定，丹桂也坐正了身子，长叹一声说：“要说命运，我自己才最清楚啊！还有比我更命苦的吗？”
周君实安慰道：“要说命苦，这世上苦命的人还多着哩！你不是命苦，你是心苦！你的事我都知道，你是个心高的人，天资聪颖，人又长得漂亮，你本可以上大学，走出大山，过你想过的生活的。但命运不由人，环境不由人，时势不由人，又没有人能帮你一把，这心中自然是苦涩的。加之今年又摊上这烦心的事，自然……”
周君实话还没说完，丹桂“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地，泪流满面……周君实惊住了，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掏出手帕，为她抹去泪水，说：“别哭哇！有话好好说……”丹桂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得更响了：“哥，我憋屈哇……”周君实站在床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静静地抚慰着这个心里憋屈的女人，体会着她身体的温热和颤抖，心中也涌起了一股酸楚。
好一会，丹桂终于平静下来，从周君实怀里退回去，整了整衣衫，低声地说：“让你见笑了……”
周君实回到太师椅上坐下，说：“就冲你喊我一声哥，我就跟你说说实心话吧！你心中的憋屈我完全理解，我也明白，你心中最大的心结就是不甘心！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有多少人不也是在憋屈中求生存吗？远的不说，说几个你熟悉的人吧！”
他把椅子挪了一下，正好与丹桂面对面，“家媛姐的情况你是晓得的，她男人那个样子，一般人谁受得了？你说，她憋屈不憋屈？就拿我来说，不也有憋屈的时候？”
“不会吧？……”丹桂低声说。
于是，周君实就把他成黑线人物，受批判，进农场的过程讲了，最后说：“幸亏我家庭出身好，才没遭牢狱之灾。”
丹桂似懂非懂地：“有这么严重？”
“要不，我怎么会同我老婆离婚哩？她是党员，又是领导干部，工宣队也看好她，她那时正好有一个升职的机会，你想，我忍心连累她吗？”
“呵，这就是你说的政治，是吗？”
“你们在山里头，对外面的这些也许不太了解，但它确确实实地在影响着许多的人。”
“后来哩？”
“这不落实政策吗，说我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就又让我回单位上班了。”
丹桂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你可以复婚哪……”
周君实犹豫片刻，摇摇头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这里头还有点复杂，结婚这些年了，家里老人还急着要抱孙子哩……”
“哦……”丹桂知道他还有隐情，也不好意思往下追问，便随口说，“那你……可以再找一个呀……”
周君实苦笑了一下：“我现在的当务之急还不是这。”
面对丹桂，周君实今天是完全地敞开了心扉，他说：“你不感到奇怪吗？我在地区工作，怎么会参加你们县里的工作队？这都是我叔叔的特意安排，他想让我在工作队经受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说白了，就是要把我身上的黑洗掉，有了政治资本，我才有出头之日。这不，他还想培养我入党，日后也好有个晋升的机会。他是一片好心，我也不能拂他的好意。其实，按我的本心，从不想升官发财之类，只要能让我用好我这支笔，我就阿弥陀佛，心满意足了。”
“我觉得也是，当作家比当官好。”
“哎呀，只顾说我，还是说说你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不就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依我看，你有两条路可走。”
丹桂把身子向前倾过来，急切地问：“你说，哪两条路？”
周君实说：“第一条路是文，第二条是艺。你是天生的文艺之才。先说文，你可以走记者、作家这条路。再说艺，你可以走演员这条路。你有天份，又有悟性，更有得天独厚的天生丽质，应该说，你的条件是完全具备的。”
周君实终究是书生，他一厢情愿地按自己的设想，为丹桂勾画出美丽的人生蓝图。丹桂满怀希望地听他讲，此时不禁有些失望，觉得他的话无异于画饼充饥，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又觉得那是个虚幻的梦，不着边际。她幽幽地说：“你说的这些，我想都不敢想，我是一无后台，二无路子，一步也迈不出去呀！”她直摆头，“我跟你说个事吧！去年我们公社有两个民办转公办的指标，你知道最后落在谁头上吗？一个是教育组长的姨妹子，她连加减乘除都没有搞醒乎；一个是县里哪个领导的侄儿。他们靠什么？靠本事？还不是靠关系，走后门。”话语中显出气愤和无奈。
周君实明白，丹桂心中满是气愤与无奈，却又太不甘心，她实在是想改变目前的处境。同时，他也看出，她的目光并不远大，只求能解近渴而没有远大的目标。
他只好说：“如果说，你的要求只是一个转公办，那倒不太麻烦。”
丹桂一下子来精神了，两眼光闪闪的：“你能弄到指标？”
“我哪有那大的本事！”见丹桂迅即露出的失望神色，他不急不忙地又说，“我有我的办法呀！”
“什么办法？”
周君实沉吟起来，他为她目光太浅而惋惜，为她的急于求成而惋息。转而一想，我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哩？处于底层的人不都是这种心态吗？他只得耐下心来开导说：“我想，你可能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确定去办一件事，那就要千方百计地去办成，办好。跟你明说吧，就在你的文章发表之后，我就想到办好一件事，那就是帮你走出去！当然，办法还没有全部想好，因为要办成一件事，有的靠人力，还要靠机遇，只要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还有办不成的吗？”
到这时，丹桂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和长远打算，才明白他想的是一世，而不是一时。她不由得感动起来，心里热乎乎的。想不到呵，想不到，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关心她的人！她觉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哩？”
周君实淡淡一笑：“就凭你喊我一声哥，我也该为你做点什么吧！”他抽出手，从椅子上站起，说：“你放心，我说到就能做到。至于走哪一步，怎么走，我随时会告诉你。还有一条，你自己也要使劲。我估计，你的文章发表了，肯定会受到不少人的关注，包括区里的头头，教育组的头头，你的名声就大了。趁热打铁，你再写几篇，我想办法让它变成铅字。这边，排节目的事也要搞好，搞好了，工作队也会对你另眼相看。这如同下棋，一步一步走好，自然就会有好的结果。”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吧！……有伞没有？”
这时，雨下得小了，风声也渐渐地平息了。丹桂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专注地听他讲话，完全没有理会夜己经深了。她的心中，波涛起伏。就在这大山之中，她生活了二十四个春秋。她原以为，自己的生命，不过是树上的一片叶子，有你一片不多，没你一片不少。黙默地生出来，经历春夏，一阵秋风吹起，叶落叶飞，无影无踪。从来没有人关心她这片叶子，倒是为了那要命的几百元钱，就把自己卖了。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没料到，天上掉下个周哥哥，如此巴心巴肝地为她设计未来的人生。此时此刻，对于这个拾起叶子，捧在手心的人，丹桂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兰芬说要看“真心”，这不就是真心吗？她忽地站起，大胆地走到周君实面前，直白地说：“哥，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喜欢我吗？”
周君实躲闪着：“我……”
丹桂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只要你一句话！”
他嗫嚅着：“这……这还用得着说吗？”
她退后一步，目不转睛地着他，眼窝里晶莹闪亮，珠子一样往外抖落：“你……你不喜欢我？”
周君实从进门时就筑起的理智堤坝，被这一句问话訇然冲垮，一溃千里，不可收拾。把他心底里隐藏得很隐秘的一种情感，无遗地暴露出来。
“我喜欢你呀！”
话一出口，周君实自己也吃了一惊，更没料到他会变音，变得发颤发软那么有情有味，他相信，丹桂更相信，这是心的颤抖，是发自肺腑的声音。他又说了一声：“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哩？”
这一句，是秋风吹过桂花林，丹桂被吹得摇摇欲坠，她呻吟着：“哥呀……”身子一阵发软，前倾着倒进周君实的臂弯里，有些晃动。他一把把她搂住，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他穿的是一件汗衫，她穿的是一件无袖短衫，两个人的拥抱几乎是肉贴着肉。丹桂呜呜噜噜呻吟了一声“啊”或者是“唉”，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她在说什么或者要说什么，当周君实有力的臂膀环在腰背上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男性气流充满了她的身体，无边地鼓胀起来……与此同时，周君实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怀中那温润而又丰满们女性身体，闻到了她发间的桂花香和女性特有的肉香，不禁有些眩晕……
她闭上了眼睛，他也闭上了眼睛，彼此用心灵去寻找他们希望找到的东西……
“丹桂姐，开门啦！”门外兰芬的叫声，骤然惊醒了他俩。
兰芬进门后，发现周君实正伏在桌上，好像在写字，笔帽还套着；丹桂坐在床沿，手里拿着本书，书是倒着的。兰芬心中暗暗好笑，你们装的也不像呀！她问：“工作谈完了吗？”周君实没有作声，丹桂忙不迭地说：“谈完了，谈完了！”兰芬把带来的伞递给丹桂：“那回吧！你打伞，我有斗笠！”
二人出门，才走几步，兰芬就急着问：“有结果吗？”“什么结果？”“你还装！”兰芬拿手电往丹桂脸上照去，“你看你的脸……”她嘻嘻地笑起来。丹桂这才发觉，脸上还火烧火烧的，一拳打在兰芬肩上：“说什么啦？”兰芬也不恼，装作男声说：“我喜欢你呀！”丹桂微嗔：“你偷听？”兰芬说：“我才到，也就听到这一句，其它的什么也没听到。”丹桂说：“你可不要对外人说呵……”“好姐姐，我还指望你将来拉扯我一把咧，我会乱说吗？”
其实，丹桂最要好的姐妹就是香桂和兰芬，比亲姐妹还贴心。试想，如果不是这种特亲密的关系，她每晚和周君实在一起呆到半夜半，能心安理得，泰然处之吗？
夜里，两个女人睡在床上，又是一阵好聊。丹桂更是激动不已，兴奋地睡不着。
倒是兰芬提醒她：“别忘了，你是军婚，别害了自己，又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