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还在那个路口企望
雨过天晴，山地又迎来新的一天。周君实推开窗子，呼吸着清晨湿润清凉的空气，那真是神清气爽啊！探头往窗外地坪望去，满地白银，一层四季桂的花朵啊！
早饭过后，马德标和桃先到了，开始背词。丹桂、马德标和桃先留在大殿，各背各的台词。丹桂把兰芬交给周君实，让他帮忙。兰芬知道是周君实教她，就笑着说：“这儿太吵，我们去操场。”
操场一角有一棵大树，长得有大缸粗，枝丫互相盘结，树叶茂密，像一把大雨伞遮住了四周。兰芬把板凳往地上一放，说：“周同志，您坐，我站着听！”周君实也不客套，拿着戏本就开始教。他用的是老师教学生的办法，先把一段唱词念一遍，讲讲大意，然后一句一句地教。教了一段之后，让她背。兰芬背了几句，卡住了，吐了吐舌头，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周君实问：“怎么啦？”
兰芬说：“丹桂姐以前不是这样教的……”
“她怎么教？”
“她是唱着教的……”
周君实面有难色：“建东花鼓戏的曲调我还不很熟悉咧。”
兰芬倒也爽快：“不难，它只有几个调调，重复的多……要不，我先唱一个试试。”见周君实点头，她又低声说：“这是老词儿，现在不许唱的。”
“没关系，你唱。”
兰芬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唱了：“桃子树上开呀红花，情哥爱我我爱他，我爱情哥生得好呀，情哥爱我一枝花，何不当初许配他。溜溜子哟哟溜溜子哟，何不当初许配他。一条手巾四呀四方，上绣芙蓉下牡丹，芙蓉绣得好呀，牡丹绣得妙，绣了一个相思帕。溜溜子哟哟溜溜子哟，绣了一个相思帕。”
怪不得丹桂要用她，那声音十分动听，神态也是顾盼生辉，和香桂不相上下。她那眼神还真有一股杀伤力，惹得周君实好一阵心跳。好在这旋律不太复杂，周君实跟着哼唱了几遍，也就上口了。然后，他用唱的方式教，收效明显。不多时，就教会了两段。这时，周君实才觉得丹桂所言不差，兰芬虽说是文盲，但人聪明，接受能力强。只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她爹妈咋就没让她上学读书哩？后来，周君实又发现，兰芬还是认识一些字的。那是在教完两段之后，周君实一手举着戏本，一手在膝盖上击打拍节，哼唱的时候，才觉察到兰芬己经挨着他坐在板凳上了，并且不时用眼睛瞄瞄戏本上的字。他试探着问：“你认得字的呀！”兰芬脸一红，低声说：“是丹桂姐教的，认得不多……”“那就好说多了，不如我来教你认字，那可是一辈子都管用的！”兰芬高兴地笑了，使劲地点头：“好哇！你就是我的老师了！”
“以后，只要我在这儿一天，就教你一天，一而十，十而百，几个月后，你就可以自己看书写信了！”
因为人不多，中午，周君实、丹桂、马德标和桃先四人都在兰芬家吃午饭。听说兰芬一上午就拿下了五段唱词，丹桂高兴地说：“兰芬，你可以呵！照这个进度，后天就可以排练了！来，赏你一个大土豆！”
兰芬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周同志教的好！他还答应教我认字咧！周同志，是不是？”
大家正在说笑，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气喘吁吁的。大家都认识，原来是向立志房东家的牛娃子。丹桂问：“牛娃子，什么事，跑得黑汗八流的？”牛娃子接过兰芬递过来的茶碗，大口地往下灌，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丹桂一看信皮，又递给了周君实：“给你的！”
周君实拆信一看，便对大伙说：“要我去宜昌，估计是那篇通讯的事。”大伙面面相觑，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丹桂的表情就更复杂了。她怏怏地说：“我们还指望你帮我们把戏排出来，怎么说走就要走！”周君实说：“发稿子是头等事，不发稿子，排节目就没意义了。”
牛娃子一走，丹桂吩咐他们几个下午继续背词，自己陪周君实收拾行装了。
回到宿舍，周君实三下两下就把要带的衣物等装进行包里。丹桂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说：“哎呀，给你洗的衣服还没收，在兰芬家。”周君实说：“不要紧，换洗的还有。那几件你帮我收着就是。”正要起身，他忽又回到桌前，从抽斗内取出一个笔记本，说：“这都是你写的吧？”丹桂说：“没事时，练练笔。”“有几则还有看头，我帮你改改，选一两篇，趁这次出差去宜昌，投出去。”丹桂感激地说：“又让你费心了！”
丹桂把他送出学校，他说：“你回吧，他们几个还等着你！”她说：“走吧，到那个岔路口，我好给你指一下。”
两人边走边说。他说：“兰芬的词就又交给你，你多辛苦了！”
“没事，我们姐妹好说话。”
“昨天回去，兰芬说什么没有？”
“你放心，她嘴严……你大概什么时候回？”
“说不准，估计不会超过一个礼拜吧！”
到了路口，他站住了：“好了，你回吧！下面是直路，走不失的。”
“好，你走吧，时间还早，不要走得太急了……”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抓住他的背包不松开，目光如水，柔柔地泊过来，和阳光一起泊在他的脸上。周君实受到感染，竟也有了不舍的意思。她又陪他走了一程，到了大路了。想到那几个队员还在等她，他强止她往前走。
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忽然，身后传来叫声：“哥……”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十分清楚。他回头问什么事，她想了想，说：“没事。”他提起脚步，正要走，丹桂又叫住他。他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以为她有什么事不好意思说，就说：“好妹妹，有话你就说吧！你记住，我说过的话，我定会尽力去实现的！”
丹桂静了片刻，重重地吸了口气，说：“没事，你走吧！……路上要小心，见到狗子先喊人。”
周君实听了，一片温暖涌上心头，直到走了很远很远，这股热浪仍袭着他，很暖很暖。他不时回头望望，虽然是看不见，但他相信，丹桂还在那个路口上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