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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方家媛生命中的三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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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夏日的夜晚,月儿如银钩一般挂在树梢上,朦胧的夜色给山地披上了一层轻纱。大山两边点点灯火与天际的星光连成一片,方家媛和周君实行走在夜色中的小路上,仿佛置身于浩瀚无边的天际,产生了莫名的超脱之感。

    方家媛不经意地说:“很可惜,今晚是个残月,不是赏月的好时候。”

    周君实说:“是呵,人们都喜欢圆月,因为它代表着团圆,代表着完美。可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完美呢?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古难全呀!其实,残月也有残月的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不也是一种凄美么?”

    “这是柳永《雨霖铃》中的名句,我说的没错吧!”

    “哦,你对古诗词也不陌生呀!事实上,残月,残阳,这些都含有美的因素,因此,有人说,残缺也是一种美。残缺的美是一种需求,正因为世间没有十全十美,人们才会拼命地去追求它;正因为世间没有十全十美,人们才会那么在意成功,那么渴望未来,才会那么充满活力。人生如月,也是有阴晴圆缺的,而把希望寄托在明天的人,总会得到他所向往的完美的。”

    方家媛说:“你说的这些,我在你的文章里读到过,恕我直言,我觉得它只是一种精神慰藉,在真实的人生中,它是苍白无力的。”她直面着他,“你能够告诉我,你的人生完美吗?”

    方家媛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竟不知如何作答。方家媛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把话引到她的自身了:“实话实说,我的人生就是残缺的。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全心地帮助刘丹桂吗?”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果断地说,“因为我和她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来,坐这儿,你听我从头说起吧!”

    “我是个私生女!”方家媛吐出的这句话,如同雷响,惊人心魄,周君实一下子就惊住了。

    “那还是在民国年间,我母亲在宜昌一个大户人家当丫环。那户人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在宜昌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商户。家中有三个太太,一大二小。我母亲伺候三姨太。三个太太各有一个儿子,大少爷二少爷经商,三少爷在武汉读书。三少爷不知怎么就看上了我母亲,我母亲就稀里糊涂地怀上了我。后来,三少爷上学去了,三姨太发现我母亲有了身孕,就给了点钱,让我外祖父把我母亲接回了老家。我们老家在巴东茶店子,外祖父是个老实巴交的种田人,无钱无势,只得忍气吞声,让母亲住下,可又不能让她在娘家生娃呀!怎么办?正巧有一个亲戚来,由他牵线,把我母亲就嫁到秭归来了。我父亲是个厚道人,见我母亲长得俊俏,也就只有欢喜,没说二话,把我母亲当个宝贝迎娶进门。不久,我就出生了。我五岁时,母亲又生了弟弟。父亲仁义,待我视同己出,让我上学读书,只不过比同龄的孩子迟些,我是十岁才进学校门的。”

    “我的生命中先后有三个男人。”方家媛这句话又引出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周君实不由得佩服起眼前这个女人来了,讲起她的人生经历竟有如此的传奇色彩。他听得很专注,不时还观察起她神情的变化。

    “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就是金生哥。金生哥是我初中的同学,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他是学校文艺宣传队队长,我是副队长。他会拉二胡,吹笛子,我会唱。演《兄妹开荒》,他是哥哥我是妹。老师同学都说我俩是天生的一对。因为我上学迟,到初三时都快有十八岁了,金生哥比我小两岁。有个词叫情窦初开,其实,在农村,像我那个年龄,有的娃都有了。我和金生哥也私订了终身,说得铜打铜贴的。我们还约定,一起上高中,考大学,实现他的將军梦,我的作家梦,然后再成家。”她突然长叹了一声,“唉,人算不如天算,不料想,就在快毕业的时候,一场大变故,把我们的梦击了个粉碎!”

    周君实暗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变故哩?

    方家媛说:“金生的父亲本是公社干部,那一年,他跟一个副县长一起,自作主张,给农民发救济粮,结果两个人都成了漏网右派,被送到沙洋农场劳改。这一下子,他们家就塌天了!陡然间,金生哥成了黑五类子女,学也不上了,对我是避而不见。他家出事了,我家也出了问题。我母亲因为积劳积怨太深,终归一病不起了!家中只有父亲一个劳力,怎么养得活四口人,供两个娃上学哩?无奈何,我也失学回家了。后来,金生哥怕连累了我,草草地与别人订婚了。得到这个信息,我万念俱灰,连死的心都有了,甚至在屋后的白果树上挂上了绳索,想一了百了,为我的一往情深去殉葬。我已经全身心地投入过了,再也不会爱别人了,何必还要痛苦地活着哩?但一次次都被母亲痛苦的呻吟唤了回来。特别是母亲发现那根绳索后,哭着说要先我而去,弟弟也跪在地上哀求我。我始终未能下定决心,只有让痛苦的灵魂伴着我活了下来。”

    周君实为她的痴情感动,说:“是呵,人生最难弃的就是初恋,它是人生的第一场感情经历,那确实是刻骨铭心的啊!”

    方家媛接着说:“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就是我的丈夫王武兴。他也是我的初中同学。在学校时,他就是个名人,一是成绩差,二是调皮捣蛋,唯一的长处是嘴皮子利索,讲起歪理来,老师都让他三分。只因他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我们都让着他,躲着他。后来,我失学了,他没考上高中,也回家了。我回乡的第二年,我当上了小队妇女队长,这一年我二十一岁了,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其中就有王武兴,都被我回绝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出工时,被山石砸伤了腿,成了个跛子,全劳力成了半劳力,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更艰难了,揭不开锅成了常有的事。又一年,王武兴参军,他家就又来提亲了。这一回,他家开出了条件,只要我点头,就让我父亲当小队保管员。你晓得的,在农村,保管员那是个肥差啊!父母都心动了。可我的心还在金生哥身上,我能答应他王家?不料,第三天,王家又派一个人来说合,你猜,是谁?”

    周君实想了想,说:“该不是金生吧?”

    “没错,就是他呀!他是带着他二岁的女儿来的。金生哥说,是我辜负了你,你也不必为了我误了你一生!武兴现在是军人了,在农村,有比军属更荣耀的吗?你想过没有,这天下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还担着几个家咧!大妈有病,大伯如今又落下残疾,他们的日子怎么过?还有你弟弟咧?听我的劝,你只有一个选择啊!记得我们读过的《命运》吗?连那些大人物都违抗不了命运的安排,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哩?”方家媛的声音哽咽着,“我把他的女儿抱在怀里,百感交集,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听着金生哥的劝说,眼泪忍不住刷刷刷地往下流呀……就这样,我进了王家的门。公公也没有食言,凭他一句话,我父亲就当上了小队保管员。几个月后,原大队妇女主任随军去了兰州,我就接了她的班。”

    方家媛今天的谈话欲十分强烈,整个睌上基本上都是她在讲,周君实成了她忠实的听众,倾诉的对象。她接着说:“我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是王团长,是他,让我吃上了皇粮。那是在一九六四年,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始时叫四清。四清工作队来到我们公社,领头的是万团长。后来才知道,他叫万仁宏,是省里的大干部。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工作队的团部就设在我们大队,公社领导把照料万团长的任务就交给我了。起初,他并不在意我,直到后来,我办的几件事才让他关注了我。他的初到时,各个大队的干部要作汇报,我公公没什么文化,我就帮他写了一个发言稿。汇报结束了,万团长说,那么多大队干部,只有我公公讲得最好,有条有理的,又全面又具体。当他知道是我写的发言稿后,对我就另眼相看了。第二件事是我组织了个文艺宣传队,排了些宣传四清的小节目,还演了《打铜锣》,《补锅》这些小戏。万团长看了直叫好,说这比开会讲文件还要生动些。有一天,他还问我,会唱《刘海砍樵》么?我点了点头。他万分高兴,说,我和你唱!原来他是湖南人,是个花鼓戏迷。一曲唱罢,他连连击掌,说,来,再唱一遍。就这样,我们的距离就大大地缩短了。”她缓了一口气,又接着往下说,“又有天,两个小队的社员,为了争水,打起来,差点要出人命了。大队干部和工作队的人上公社开会去了,我只有硬着头皮上,总算平息了这场风波。万团长知道了,说,这丫头,有工作魄力,是个当干部的好苗子!后来,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县社领导吩咐的,反正是,在工作队撤离之前,我就由大队干部变成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了!”

    周君实说:“万团长不愧为是伯乐,有识人用人之才。可以这么说,他是你人生道路上的贵人!”

    夜深了,阵阵凉意袭来,周君实不禁哆嗦了下,方家媛似有所觉,问:“几点了?”

    周君实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回去吧,不然,刘姐会担心的。”

    两人在夜色中,摸索着往回走,远远的就看见大门半掩着,有灯光从屋内透出。

    刘姐果然在等他俩:“外面凉吧?锅里有热水,你们洗了,早点睡呵。”方家媛说:“你先睡吧,我马上来!”

    刘姐上楼去了,方家媛把大门插上,对周君实说:“你先洗吧,我去准备水。”周君实把她一拉:“还聊会儿,你的话还没说完哩!写文章讲的是有头有尾,中心明确,我们刚才说的是人生的完美与残缺,从你刚才的话看,你虽然先前有过艰辛,但后来的生活应该是如意的吧!”

    方家媛等周君实坐下后,也找了把椅子坐下,继续那未完的讲述,她说:“要说我的残缺,就残缺在我的婚姻上。就说王武兴吧,在外人眼中,他是个好男人,好丈夫,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也顾家。刚结婚时,我是有情绪的。刘丹桂是八百元的婚姻,我是以我父亲当上保管员作代价的婚姻,这婚姻的基础可想而知。初进他家门,我心中有个金生哥,相比之下,我看他那真是处处不顺眼。他这人比我聪明,也明白我的心思,就处处顺着我,一张嘴呀,说出来的话比蜜都甜。慢慢地,我就开始接受他了。后来又有了孩子了,这家就算是稳定下来了。我也琢磨着,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吧!哪晓得,时间久了,他的毛病就显露出来了。鸡毛蒜皮的不说,最要命的是他的猜忌心。那时候,他还在部队上,他一回家,总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子,说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头一个怀疑的就是金生哥,是呵,我们爱过,可我们没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啊!后来我招干了,就又怀疑我十有八九和万团长有什么不清白的。你说,在他眼里,我还是个人吗?也有人,见他长年不在家,就打我的主意,被我拒绝了就泼我的脏水。人家说,也就罢了,我丈夫心眼小,疑心又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粗,折磨人的手段,我都说不出口……。后来,他从部队回来,安排在县税务局上班。到底是当过兵的,经常对我搞突然袭击,明明是白天到的,他偏要躲起来,半夜三更地敲门,想抓我的把柄。”

    周君实想,王武兴的做法确实过份,这样对待一个女人,怎不叫她伤心?他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人常说,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农村妇女干部那是难上加难啊!成天生活在男人堆里,不说不笑,人家说你清高,脱离群众;有说有笑,人家说你风流。老实说,单位的领导,你得罪不得,不然,有小鞋够你穿!有时也只得装笑脸,人家说些不荤不素的话,你只有装聋作哑。实在躲不过,逢场作戏也是在所难免,但做人的底线还是要守住。有一次,有个领导约我,说是谈工作,说着说着,他就不安分起来。不巧,有人找他,开门一看,就看见我挣脱的样子。这本是他有邪念,可一传出去,成了我不正经。那一次,王武兴差点没把我打死呀!”

    至此,周君实终于明白,方家媛为何如此热心地帮助刘丹桂了。她俩,虽然年龄不同,职业不同,但人生经历何其相似啊!这不就是同病相怜吗?

    “再怎么说,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万般无奈,我只有选择离婚了。但他又变软了,死活不同意。”方家媛说。

    “现在呢?他对你还好吗?”

    “好个鬼!他现在在县城勾搭上一个了,他们单位的人都知道,我是后来才晓得的。这会儿,他想离婚,我不干了!一者,为女儿着想,不能委屈她。二者,我也想通了,没有男人不也照样可以活!所以,现在,我不松口,就这么耗着,看谁耗不下去!”

    周君实说:“老耗着也不是个事,总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你放心,我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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