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若当真如此,皇上考校的又是谁呢?
或许, 皇上这是对所有皇子皇孙的一个考校!
胤抑不住心潮翻涌, 起身在书房中踱步, 细细考量他那一众兄弟并几个侄儿的差事与家世。
郭络罗氏气冲冲的回到自个儿卧房, 狠狠摔了几枚玉佩, 又觉手酸,唤了侍婢捡些往日贺礼中的玉器来摔,自个儿在鲛纱后听够了玉碎声响, 方才叫停。
郭络罗氏在八贝勒府中威势甚重, 侍从唯诺, 无人敢劝, 只悄悄将那些碎玉都收拢在木箱中,报给胤的心腹——八贝勒府的总管张安。
张安, 是胤第一个遂了自己意愿挑出来的侍从, 是个六亲缘薄的伶仃人, 小小年纪凭了本能自卖求生, 又熬过九死一生的入宫门槛,却连原本的姓名皆已记不清楚, 胤笑言为他改名修命, 他也是个实心人, 自此对胤忠心不二。
在张安心里头,旁人所言不重要, 他自个儿的想法也不重要, 他只照着胤的吩咐去办差。
他晓得胤看重福晋, 那么便不可擅专瞒了那院子里的动静。张安令侍从在原地等着,自个儿进了屋去禀报。
胤听过,不甚在意,只道:“将那碎玉去过印记,随你们处置了。再去珍宝斋给福晋定制几套玉铃铛赏玩。”
张安应下,又听胤问道:“九贝勒已两日没消息递过来了?”
“回王爷的话,九贝勒府这两日只送了鲜果菜蔬来,侍从带的话,也都是请安问好的词句。”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胤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他的两个弟弟是笃定皇上会立太孙托国祚了。
他棋差一招,终是叫胤俄遂了愿,将胤拐去了旁道。
道不同,终难共白首!
“三哥,大哥说,等我们回宫,我和两位弟弟就要去上书房读书了。”弘昵岣e盘谒ド系睦昝ǎ嵘溃拔颐遣荒艹龉〉蕉绺下穑俊
“二哥的府邸刚刚定下,内务府办差,素来拖沓。”胤忍不住又摸了摸弘甑耐罚牡溃耗压窒惹案鞒圆惶晖罚暾饽q谱疟惹靶┦比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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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回想一番北五所中的院落,轻声道:“自当如此。”这些日子他只顾盯着朝堂臣工,也不知弘晋那三个儿子现今如何了。
弘晰从昭仁殿离开,见杜仲亲自执灯相候,并不觉意外,只道有劳,便请人前行引路。
自弘晋坠马至今,不过十余日,与他而言,却似已过百年。
他想回到自家院落抱一抱他的儿女们,踏踏实实的睡一觉,却又担心一觉醒来,世间变数又生,先前种种皆为一梦。
他到底还是自私,失了骨血兄弟,总好过失怙。
弘晰的福晋乌郎罕济尔默氏正捧书守灯,听得侍从通报,压了压眼中的喜色,起身相迎。
弘晰将麾衣甩给侍从抱着,握住他福晋的手,轻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乌郎罕济尔默氏柔声道:“都是我当做的,倒是爷往来奔波,着实辛苦,您先用些参汤,再沐浴更衣罢。”
弘晰用过参汤,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听着乌郎罕济尔默氏压低了声音嘱咐侍从,昏昏然几乎睡去。
待得乌郎罕济尔默氏挨着他躺了,弘晰强睁了眼,醒神几分,伸手揽住人,轻声道:“我记得你满语学得不错,这两日书房那边有郑琦带人整理阿玛的文章,明日直郡王府祭礼过了,你就去书房看着些。”
乌郎罕济尔默氏心头微动,这话听着是不体谅她操持诸多琐事,实际上却是叫她去看那些策论。她的夫君,终是要心思摊开在明面上了?
“我知道了。爷,三弟妹瞧着身子不大好。”乌郎罕济尔默氏犹豫一瞬,放轻了声音,“我瞧着她似是被吓着了。”
弘晰从乾清宫往北五所走的这一路,已听刘顺说过弘晋福晋兆佳氏的脉案,那是惊惧忧思的脉象。
娶妻娶贤,他三弟运气实在不好。
这却不必叫他福晋早早知晓了,弘晰放缓了声音,道:“我已求了皇上命御医去为弟妹看诊,几个侄儿侄女,明日先迁去慈安宫小住,陪皇太后解闷。
平日里,你若有困惑,又不当问皇太后的,可悄悄问惠妃。”御医请了,琐事旁人替了,兆佳氏命数几何,看她自个儿的造化吧。
“我明白了。”乌郎罕济尔默氏平复一回心情,低声道,“这两日,宫里有闲话说,皇上对雍亲王第四子宠爱非常,那小阿哥十分聪慧,连上书房的几位师傅都赞口不绝。”
“不必管这谣言,宫禁不严,是那几位办事不力,你只需管好咱们的院子别掺和进去,余下,只听和看即可。”弘晰心中对胤祥的手段愈发嫌弃,连带着对兆佳氏和章佳氏这两姓都生出几分厌烦来。这番流言,过几日是不是就要说太子幼时亦比之不及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说话的舌头,折了谁的福寿!
屋中静下,弘晰的睡意却已去了几分,今日皇上有教他安分些,只不知这传言,皇上是否晓得呐!宫中实在烦恼太过,他得想法子将一家人都搬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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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良无言以对,得了这结果的时候,他也有些惊异:太子一系同十三阿哥一系,仇怨颇深,除了平民百姓,这四九城里,谁人不知?三阿哥福晋竟还敢信她婶娘的话!现下一病不起,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怕弘晋阿哥的父兄给人讨说法!
胤又气又恼,他两个儿子的福晋都是康熙给指的,一个是科尔沁蒙八旗的姑娘,一个是员外郎雅尔泰的女儿,其时,他废而复立,康熙此举不过是叫人知道:他根本不是皇上属意的继承人——大清不再需要出身蒙古的皇后,挂虚名的也不行;兆佳氏雅尔泰不过工部员外郎,近亲寥寥——断了他唯二长大成人的儿子的妻族助力,这般明示,他若再不筹算后路,可是辜负了诸多师傅的教导!
“这事儿不能是咱们的人出首,可透了风叫阿灵阿和鄂伦岱那些个混不吝的知道。”胤闭上眼,把手塞到偎在他身边睡着的墨雪怀里,问道,“寺中的高僧这些日子还是那般忙?”
这给人漏风的差事,可是他做熟了的。何良略松口气,答道:“回爷的话,寺中高僧今儿下晌就开始排
班诵经了,平日里多在各自禅房中参禅悟道,只白马寺的主持这两日往山上采摘草药,往返时辰皆有定数。”
胤抬眸打量何良一回,见人目光清亮,已无先前懊恼愧色,微笑颔首,道:“差事办得不错,你今儿精神也不错。那位白马寺的主持,我还是要见一见,你尽快安排吧。”
何良躬身应下,悄悄擦了眼角的湿意,退去外间吩咐侍从整治热水伺候胤洗漱。
待御医来摸过骨,探过脉,换了药浴洗身,一番折腾下来,胤倒有了些倦意,狸猫嫌弃胤身上的药味,叼着墨雪占了外间的熏笼。
何良本欲在胤床前脚踏上守夜,被胤撵去榻上歇了。地龙热意已至,屋中炭盆也撤了去,烛火熄了,几重棉纱隔去风声,胤闭上眼,却无法入梦。
明日,是弘晰第一次以亲王的身份现于人前,诸人刺探自是无可避,更何况这一回他们动手强行拆了八爷党,也不知胤心中有恨意几分;佟佳氏失了依靠,大损颜面,老谋深算如佟国维会如何筹谋了报复……
胤无声一叹,索额图最后一次见他,只对他道了句民间俗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语气中几多怨愤,他品不分明,却知那道理是不错的。
他纵览史书,如何不知太子之路的凶险?那是一条无法躲过嫉恨和孤独的险路,他曾经太狂妄,总以为自己可力挽狂澜,以为当朝皇帝是不同的。
在他心痛而死之前,仍以为父子失和、朝臣拥新皆因他行事不周。然,这十余日他不过使了些寻常手段,便将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诸人皆为他玩弄于掌中,不过是因他隐于局中,无人防范罢了。
而明日之后,他与胤一脉重归朝局,必将为人日夜提防,仇视算计,唯有依凭先手时布下的草灰蛇线织网成局,铺出条通天路来。
直郡王出殡,京中勋贵臣公尽皆前往,不过为了多打探些消息,前头是灵堂,勋贵臣公好歹还要留张脸面,各持身份,倒未有生事,后院女眷处,却是唇枪舌剑,热闹几分。
胤继福晋张氏对众人的探问,并不答话,皆以浅笑回应,若有人话
里带刺,亦有十五贝子福晋瓜尔佳氏同毓亲王福晋出言化解,再有九贝勒福晋与敦郡王福晋圆场,简亲王福晋应和。
几女皆为正经的皇家妇,到底人多势众,那外出八百里的和不得宠的,只得恨恨自吞了话了的刺儿。
无人搭架子,大戏就唱不起来。被安排坐在瓜尔佳氏和毓亲王座位中间的十三阿哥福晋兆佳氏,除了进屋时说的道恼的话,余下时候半句话都没得着空。
八贝勒福晋郭络罗氏眼瞅着兆佳氏被瓜尔佳氏一杯杯茶堵得有口难言,颇觉痛快,倒也不急着走,听恒亲王福晋他塔喇氏与九贝勒福晋说话,偶尔插上一句,很是自得其乐。
看过诸位皇子福晋的行事,各家女眷便得了想知道的消息,见主人家不热络,这府上的又是白事,便也不长坐。
胤从灵堂出来,见胤在一旁与人说话,正要抬脚过去,就被面色黑沉的雅尔江阿拦住。
雅尔江阿的桀骜名声在外,然能几十年来都得皇帝看重,偶有参本亦不过御史之言,只因其行事素来拿捏分寸得当,叫人挑不出理来。现下这般心绪外露,想来这要说的事儿,非同小可。
众人皆知雅尔江阿与胤关系不睦,那点儿幸灾乐祸的期待都冒了头,却听雅尔江阿语声平平:“九贝勒,请借一步说话。”
而胤亦惜字如金,略扬了下颌,道:“请!”
胤俄一脚跨出门槛就瞧见这一出,立时想收回迈出的左腿,却被胤点了名:“十弟,来。”
胤俄不情不愿的跟上胤的脚步,决定晚些时候去找他五哥管管他九哥!
厢房正室,三人落座,雅尔江阿看着胤,道:“九贝勒既查到宫侍盗窃之事,还是早些奏禀皇上为好。”
胤颇为好奇雅尔江阿急切的缘故,半哄半吓的探问:“皇上有意肃清内务府,简亲王不怕那怨火伤人?”
“礼部与翰林院将整理太子的文章,立传刊书,九贝勒可有听说?”雅尔江阿抿了口茶,见胤点头,续道,“旁人默写终究会有谬误,还是寻得真迹为正经办法。”
胤俄笑道:“太子的笔迹,诸人皆知,而这
世间最不少的,就是能人,若是有人仿得太子笔迹,写下自个儿的宏愿,鱼目混珠,只怕更为不妥。”
胤看了眼胤俄,他十弟这话,可是将众人模仿太子笔迹嫁祸的事儿给挑破了,竟不怕雅尔江阿张狂暴怒?
“甄别一事,本王自有法门。”雅尔江撂下茶盏,冷笑道,“至于敦郡王所虑,从过去到眼下,被加注于太子身上的嫉恨与陷害,就不曾少过。”他二哥过去不放在眼里,现下亦不妨事!
胤俄叹了一声,暗道:这是变着法儿的说太子艺高人胆大?可太子已去,便已是败了,而弘晰得了太子几分真传尚未可知——莫不是打算以此事立威?
胤想了想,道:“我明日去宫中回差事,会将此事禀报皇上。”怎的他也得同他八哥说一声。
雅尔江阿偏头看了胤一眼,道:“你我与太子皆是上书房的师父教出来的,所思所虑皆为国家大事,想到一处也是寻常。毓庆宫中的书册自有一套排布算法,不见了多少,早些查明,大家也早些安心。明日便有劳九贝勒。”
胤盯着雅尔江阿的眼,笑了一笑,道:“简亲王言重了。”心里却已骂开:混小子,你当我八哥是那等不要脸面的?!哪里用得着你给搭台阶下!
雅尔江阿同胤对头多年,哪里听不出人语气里的那点儿怨气?笑了一笑,又瞅了眼胤俄,道了句失陪便起身离开。
胤俄等人走了,瞅着胤笑,待胤眉毛挑了起来,方才悠悠道:“九哥这些日子变化太大,只刚刚那会儿瞧着还有几分先前行事的影子。”
胤唇角勾出一个狞笑,沉声道:“十弟看不出,向来是你我兄弟这两日疏远了些,今儿晚上我去你府上住一宿,咱们好好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