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胤压了压眼泪,没压住, 只能勉强平稳了声音斥道:“说叫我哭的是你, 哭了你还不乐意!”
“二哥, 我晓得错了。”雅尔江阿自个儿的眼也酸酸的, 他尽记着他早前的嚎啕一场很是痛快, 却没想到他二哥哭起来还是这般压抑,不过,还能哭出来就好, 若有一日眼干无泪, 那就是心死如灰了。
胤无声的哭了一阵, 累得昏昏沉沉的睡了, 被侍从搬到床上,也没醒。
即使摸了人的脉, 晓得人是真的睡着, 雅尔江阿仍止不住怀疑胤装睡:他二哥好颜面, 刚被他诈得剖白了最隐秘的心思, 必抹不过脸儿去!
待弘晰来向胤辞行的时候,见人睡着, 不由觉得奇怪。
仔细打量了胤的睡颜, 看那一双眼有些浮肿, 弘晰探寻的去看雅尔江阿,见人眼神飘忽, 猜出几分缘故, 凭生出些纠结来, 倒也没向雅尔江阿刨根究底,更没舍得将人叫醒,默默行了礼,便退出屋去,寻了弘辏恢谑乱讼赶附淮讲懦雒诺浅怠
梁平瞧着弘晰被雅尔江阿侍从引去雅尔江阿所乘车架,并无阻拦,倒有随行侍卫统领上前进言:“梁公公,毓亲王的车架是出宫时内务府备好的,您看?”
梁平往日于御前听宣时常常垂首弓腰,平日里泯然众人,并不打眼,现下换了身衣裳,挺直了腰板,方显出他的身量来,这侍卫统领往他身边一站,二人肩颈倒是齐平。
闻得人言,梁平侧首睨了一眼,袖手道:“皇上有旨,令雍亲王回府修养,眼下雍亲王福晋忽然病重,也是要回京的。”二王同乘,那是帮他们周全了差事,免了他们的麻烦,他们得谢人家好意!即便皇上要怪罪,也是去怪那内务府,谁让那素来会办差事的内务府,给雍亲王夫妇置办了一架马车,如何躺得下两个需侍从贴身侍奉的主子?
孟闲牵着马守在雅尔江阿的车驾旁,将这边二人对答听得真真的,正想悄悄瞅一眼是谁家子弟犯蠢,便有人走到他身边,低声解惑:“那是喜塔腊氏家的出息小子,娶的是郭络罗氏旁支的姑娘,被章佳萨穆哈一
手提拔到这位子上的。”
萨穆哈办差的本事不错,这看人的眼神可不太好,得皇上青眼的无为,原是境遇使然。孟闲瞅了眼身旁的人,笑道:“刘总管今后还是跟着毓亲王?”这倒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儿,自从他家王爷给毓亲王说透了仆从行事之道,毓亲王现下怕是除了何良与刘顺,谁都信不了了。
孟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装相!刘顺略一颔首,道:“今后少不得劳烦您提点。”
“我虚长几岁,便也不与你客套,日后有事,尽可互通了消息。”孟闲话音刚落,便听得远处有清道哨声传来,这一处,够品级使唤侍从清路的,便只有太子妃了。
雅尔江阿在车中听得哨声,对弘晰道:“二嫂往昔可不是这脾气。”这也是个一夕间将自个儿活成了别人的。
他阿玛若非生于这皇家,定为一道宗师,得桃李天下!弘晰轻叹一声,随人起身,一道下车。
太子妃此来并未乘仪驾,只是坐了青呢轿子,隔帘免了众人的礼,又对弘晰嘱咐一二,便起轿折返。
此一行事,仿佛是特意来教众人对她跪上一跪,见证一番母慈子孝,显示威风。
雍亲王胤躺在车上,听了侍从的禀报,面色沉郁,心下大恨:不过一女流之辈,就算计着讨乌拉那拉家的人情?他还没死呐!
一旁车驾上有了几分清醒的雍亲王福晋却与其夫不同心:虽说她已然不在意胤心念在何处,予何人,然他们夫妻多年,他多少该给她留些颜面!她忽然病重,只得遣侍从询问胤的脉案、饮食等事,胤连个侍从都没遣来问她一声!她此行来皇寺,为着给人多带些心腹来,自个儿的亲随裁减了不少,今日回京诸事纷杂忙乱,若无太子妃遣了人来帮衬,怕是要教人看了笑话!她晓得世人无利不早起,但看那教她缓过元气的老参雪莲,皆为珍品,这情,她就承了!左右她娘家父兄现今境地窘迫,总要择一皇嗣递投名状,不若就跟了毓亲王!
梁平将三架马车打量一眼,见简亲王与毓亲王的马车旁骑马随行的两府总管,悄悄羡慕一回,上前向两位亲王请示:“简亲王,毓
亲王,车架均已妥当,可否启程?”
“有劳梁公公,启程吧。”
梁平应下,转回自个儿的轿子前,见他手底下的人点了头,又绕去他后头的轿子旁嘱咐轿夫稳着走,方才坐进自个儿的轿子。
这一回梁平来皇寺,特意往上驷院寻了御马高手,带了两班轿夫,回京脚程甚快,雍亲王府两辆车架直接去的王府,另一马车和轿子,则由侍卫围拱着入了紫禁城。
南书房这两日往来行走朝臣甚众,正赶上倒春寒惹得些年长朝臣犯了腿疾,步履蹒跚,翰林院虽是一群书生凑堆,到底圣人亦有教导‘老吾老’之语,并非全为不通人情之辈,当值的侍讲、侍读便凑了一间耳房读书誊文,空了间正房给人等候宣召的时候小坐取暖。
耳房毕竟狭小,一转身,一抬眼,就能瞧见旁人在誊抄的是什么文章,也幸好这几个文人皆以为坦荡荡无可不言,皆不以为忤,相安半日,忽的发觉彼此誊抄的皆为西域风貌的记叙文章,不过是朝代不同,张口对照,竟皆为始汉至明,凑了个齐全。
再想一想刚刚被皇上宣召的三位皇家阿哥当值之所,几人对视一眼,心思一般:皇上这是叫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给折腾狠了,打算了重修西途古道?
可前些日子,皇上不是刚刚将那些传教士给撵回去么?年轻些的侍读百思不得其解。
年长些的侍讲,倒是想起旧闻:看重那丝绸古道的是那三立的太子!再一想那被单独撂在偏殿整理折本的陈翰林曾为詹事府府丞,立时冷汗浸衫,出言叫诸人莫说闲话。
这一番欲盖弥彰,倒是叫消息传得更广了些,有那大胆愿以命搏富贵的朝臣,更提了出海行商一事,惹出好些事端来,这倒是后话。
听侍从通报说简亲王和毓亲王求见,胤与胤俄对视一眼,胤俄抬手戳了一旁眼皮就没抬过的胤,由胤代言,一齐告退。
门口诸人相遇,皆是皇族至亲,便先行家礼,弘晰攥着胤与胤俄的手臂,恳切的瞅着三人,言辞切切,总算叫人不再与他行国礼。
胤目送弘晰仿佛逃跑般踏入大殿,颇有些哭笑不得,转
头瞅见他两位弟弟怀里的木匣,低头再看自己怀里的,又只能叹一声。
雅尔江阿与弘晰同康熙说了些皇寺内的事情,便被人放了去休憩,这倒是出乎二人的料想。出了乾清宫,弘晰要往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雅尔江阿要回府,二人道别之际,眼神对上瞬息,皆知对方已猜得太子妃先前突兀之举为何,心领神会,便各自行事。
康熙看过梁平呈上的木匣中的墨宣,恨恨的咬了咬牙,道:“你去将那人再审一回,若证言为真,便将一干罪人尽皆料理了。”待梁平领旨,又将人叫住,添了句吩咐,“这一桩,莫要张扬了。”
梁平应下,缓步退出屋子,才想起庆幸自个儿捡了条命。
转身正瞧见梁九功领着捧了食盒的侍从来,梁平忙上前两步向人行礼。
梁九功瞅着梁平一头的汗,心知人刚刚是没往御前递了好消息,略为苦恼的皱了眉,也不忘给人提个醒:“我刚在慈安宫瞧见了弘\阿哥,同皇太后前来请毓亲王的嬷嬷一道回来,正遇上毓亲王往慈安宫去,你这一趟差事辛苦,皇上素来体谅人,你且去边上喝口茶缓缓神,再去办差。”
“多谢总管指点。”梁平向人行礼道谢,往一旁御前侍从休憩的屋子去了。
梁九功在康熙书房外站了几息,方才进了书房,见康熙面色尚可,定了定心神,道:“皇上,您且歇歇,用些膳食吧。”
打从上回饿着了康熙,皇太后开了口,御膳房下晌就忙了起来,虽说皇家甭管什么时节,要什么稀罕物都能弄到,新奇花样不难想出,到底叫康熙多用两口才是正理。御厨们觉着皇上怕是厌了今日口味,有人试着做了道旧时的鲜笋汤,叫康熙用了两碗,得了皇太后的赏,众御厨便开始绞尽脑汁的回想往夕的菜谱来。
今儿亦是一道旧谱,康熙尝了口清甜的汤羹,却不由想到昔时仁孝皇后喜甜又厌腻,他常与人一道用膳,也渐渐喜欢了清淡口味,一时间,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忽的又鲜活起来,直教他愈发觉得愧疚难当。
他最初并不十分喜欢仁孝,他不过是娶的索尼的孙女,他心底里是厌烦权臣持
重的,待人看似深情,却也不过是大方,即使后来他日渐眷恋仁孝的温柔体贴,仍与人有些隐秘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