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现下倒是不在意这寺里的高僧了,想想她娘家兄弟给她递的消息, 她家王爷居然敢蓄养死士!还是江湖人士!这是要谋算了什么, 要谋算谁?
为子不孝, 为臣不纯, 为夫不正, 为父不公,天地不容!如今这一难,便是报应。乌拉那拉氏捧着手炉, 立在亭中看着那扇紧闭的窗子良久, 伸出手, 道:“吹了这会子风, 我头疼的厉害,请太医来。”
乌拉那拉氏的贴身嬷嬷赶紧上前将人扶稳了, 低声吩咐小丫头跑腿传话。
乌拉那拉氏定定的瞧着那扇窗, 直到被人扶着离开:趋吉避凶, 人之常情, 她不觉羞愧,只是忽的好奇这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后, 会尝到何种绝望滋味, 将会是何等模样。
胤祥瞧着跪在他书案前的侍从, 叹了口气,道:“回去告诉舅舅们, 这些日子小心为上, 胤祥记着舅舅们的恩情呢。”
待侍从退下, 兆佳氏从内室步出,行至胤祥身畔,轻声道:“爷,东院那位戴先生,是安生的做您的客卿,还是要做几个孩子的启蒙先生?”
胤祥晓得兆佳氏的担忧,不过戴铎和他几个儿子倒真的是偶遇,当下为兆佳氏细细分说:“我和四哥都不是十分喜欢戴先生,然而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且人也算是知趣。只是有劳福晋管束着孩子们。”
兆佳氏颔首应下,迟疑道:“直郡王府高墙已去,后日去那府上,爷可有事要我去办?”
“福晋,跟着爷,总是委屈你。”胤祥叹了一声,抬手握住兆佳氏的手,轻声道,“你为皇子妇,却无品无级,怕是少不得向人行礼了。”
兆佳氏眼眶微热,轻声道:“爷对我好,我就知足了,后儿个去直郡王府,定不会坠了咱们府上的门楣。”
胤晃神一瞬,手上书卷摔在膝上,与他相对而坐的弘p见此,面色立时变了。
胤一把握住弘p的手臂,轻声道:“无事,这两日偶尔精神不济,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弘p撂下狼毫,挪到胤身畔,抱住胤的手臂,轻声询问:“大哥,我听说皇上
下旨,叫三叔主持丧仪,除了二叔和四叔,其他的叔叔都要往灵前拜祭,你是为着这个着恼?”
“非也。只是忧心些许琐事。”胤低头看着弘p,温言询问,“你不喜欢哪个叔叔?”
弘p想了想,慢慢道:“我现在还记着些小时候的事儿,二叔待我不错,三叔和十叔也好,九叔总是折腾人,对我们大方也用心,还有一位是阿玛要我们唤王叔的,不讨厌的就这几位,剩下的就是不喜欢的了。”
聪明孩子。胤疼惜的摸了摸弘p的头,轻声道:“你年纪尚小,这两日往来奔波,还经了一遭吓,两日后,只需跟着我照着规矩来就成。”
“大哥!”弘p眉头紧皱,急急道,“我问过太医,太医说你现在受不得累!好歹叫弟弟为你分担些!”
“嗯,有件事儿倒是得你来做。”胤瞧着弘p忽的亮起的眸子,弯了弯唇角,道,“弘p,你会哭吗?”
胤僵坐在椅上,瞧着胤俄手忙脚乱的给胤擦眼泪,顿觉头疼。
胤这回哭的文雅,沉声说了句话——皇上是真偏心——随后就哭得不能自已,偏又半点哭声不响,只眼泪掉的凶。
胤俄也喝了不少酒,哆哆嗦嗦的给胤擦眼泪,手指头好悬戳进人眼里,只得将帕子糊人脸上,一遍一遍的从上往下抹。
哈着腰,腰酸,瞧着胤哭的恣意又委屈,胤俄也觉得眼睛有点儿酸,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也就和着哭一场,借酒装疯,醒酒忘事,面皮厚些,也没什么不成的。
胤觉得大事不妙:胤俄搬凳子做什么?哦,是要挨着人九哥坐……哎?不是打算哄了人收眼泪?……你怎么也瘪嘴了?……别哭!……有那么个老子,谁不想哭!
郭络罗氏被慌慌张张的侍从请了来,叫侍从在庭院等着,自个儿上了台阶,站在门口听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还有半时辰就宵禁了,醒酒汤、衣裳热水、暖轿都备好了。”
屋中兄弟三人哭得正尽兴,忽的被人打断自是颇为扫兴。
胤俄凑近了胤,听着人嘟囔着 要给他八哥送美人,当下惊的酒醒了几分
,抬手捂了胤的口,心道:廉亲王福晋那可是有血脉传下来的杀性,可是招惹不得。
胤醉意最浅,掏了帕子拭去自个儿的泪痕,便唤了侍从进来伺候。
净面更衣,饮过醒酒汤,胤眼也清明了,由侍从扶着,向胤行过礼,便道了辞。
胤本欲亲送胤与胤俄出府,却被胤死命拦住。
胤垂着眼,握着胤的手臂,说道:“八哥,弟弟先前不懂事儿,成日里作烦你,现在弟弟要学着懂事儿,八哥便随了弟弟的愿吧。”
胤颇为感慨,叹道:“好吧。九弟和十弟回去后,早些歇着。”
郭络罗氏立在廊上纱帘后,目送胤与胤俄离开,随了胤去了书房耳室。
胤亲手为郭络罗氏斟茶,道:“福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郭络罗氏接了茶,开门见山道:“我瞧着九弟今儿不大对劲儿。”
胤叹了口气,道:“皇上舍不得老十三继续当光头阿哥,着急忙慌的把横生的枝节收拾利索了。老九心里吃味了。”
“原来如此。”郭络罗氏放下心来,又道,“下晌的时候,门房接了张佟家的帖子,我嫌佟家人说话声高,就托病没见。”
胤点了点头,低声道:“辛苦福晋。这佟家的人,以后佟国栋的那一支,你可择了明事理的见一见,至于佟国维那一支,且看人明日朝堂上的应对。”
被人念叨的佟国维现下正躺在炕上,他头上插了十几根细细的银针,几个儿子乖顺的跪在榻前,他却知几人都在心里大骂被押入刑部大牢的隆科多。
他也在心里骂着——皇上现下心里有恨,昨儿早都分说明白了,怎的这人就听不进去话呢!进了这四九城办差的兵,那都是兵爷,必是领了皇上手谕的。这人平日里那般精明,怎的就越活越回去了!
累得他这花甲老人还得去给他求情!可情分这东西,不禁耗,越用越少啊!
佟国维埋怨的隆科多在黑黢黢的牢房中坐着 ,已完全回了神:他会同那镶黄旗的佐领斗气,只是因为他慌了,怕了,偏偏做得更错了!
听天由命的滋味,可是
真不好!若是他此劫得过,他一定听他阿玛的话!
虽说阿灵阿也被降了爵,到底也没伤筋动骨,依着当今的性情,不定哪天,人那爵位便又晋了回去。倒是像隆科多这样被押入刑部收监的,算得上是头一个,连太后都忍不住要问一问康熙。
康熙听了太后问话,面色上不露声色,心下却是恼恨至极:皇太后一向少问世事,不知是哪个有心人说给人听的。
“皇额娘,隆科多差事办砸了,总是要照着国法家规处置的。您别给他求情。”
皇太后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要给他求情,只是这后宫女子的脸面,一半儿都靠着娘家,佟妃今日臊得告了病,若不是德妃说给我,我还要当她学她姐姐使性子呢。”
梁九功缩着脖子立在一旁,心念电转:德妃和佟妃,这是怎么惹得老太太生怒了?怎的还牵扯上了已故的孝懿仁皇后?
康熙亦被皇太后这明晃晃的告状给惊了一下,晃了晃神,方才开口道:“朕行事不周,叫皇额娘受累。”
皇太后摆了摆手,道:“皇上这话说的重了。我这儿有些宫人要放出宫去,照看永的侍从便请皇上亲选了罢。”
康熙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腕上珠串缀的玉坠,颔首道:“朕会给皇额娘挑了妥帖人来。”
皇太后点了点头,道:“皇帝辛苦。”又指了康熙的手腕,问道,“前几日瞧着皇上脖子上也戴了块同这仿佛的坠子,内务府这是照着一个模子做的东西?”
皇太后素来少言,叫人惦记上,还记得住的事儿更少。康熙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又悲又怒,倒是压着性子,和缓的询问:“皇额娘还在何处见过这样式的坠子?”
“弘晰去给太子送灵之前,来我这儿请安。拿了个坠子说是给永日后戴的,先请我收着。那坠子同这个是一样的。”皇太后叹了口气,道,“我还当是你御赐的。”
心情大起大落,由悲怒转怅惘,康熙觉不出释然,更觉心头苦闷,不由得对胤生出几分嫉妒来:皇太后养着胤祺,早年待一众胤字辈的皇子可谓一视同仁,偏这些年总是更惦念太子
!
“皇额娘,您和皇玛姆,总是更喜欢胤。”
皇太后再是没想到这一生还能听到康熙如此直白的言辞,再抬眸看人,瞳中不由得带上些旧日的温情:“皇额娘说过,保成那孩子,最不容易。”
康熙抿了抿唇,忍下唇边言语:人生在世,谁人容易?不过是谁瞧见了谁,谁在意着谁,谁便觉得谁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