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雅尔江阿遗憾的咬了口腌萝卜:他二哥这是再舍不得把儿子交给旁人,要自个儿教了!
也对, 他当初跟着他二哥学的是自保之道, 后来他二哥给找的先生教他学的都是为臣之道, 弘晰先头跟着康熙, 为君、为臣, 想是都有自个儿的参悟,现下要学的,怕是霸道。
这还是他二哥亲自教罢。
弘晰听胤提了‘念经除厄’四字, 便知他阿玛这是养好了精神, 要开始清算旧账了。
想着胤身上的伤, 弘晰又觉担忧, 只是好容易总算叫他们占了回时运的头筹,正该先解了那带着玄意的疑惑隐忧, 再行那利落的筹谋。
弘晰瞅了眼胤右手边坐着的不知想到什么乐滋滋的雅尔江阿, 忍不住去想:若是雅尔江阿知道他阿玛的借尸还魂有人预言窥兆, 还会不会这般悠闲?
多思无用,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雅尔江阿慢条斯理的啜茶漱口, 净手整衣, 瞧着弘晰急匆匆的走了, 待胤挥退侍从,低声道:“二哥, 我那儿轮椅都给你倒腾出来了, 你就不陪着弘晰去瞅瞅这地儿的高僧?”
胤笑道:“既是想光耀佛门的高僧, 总有见面的时候,不必着急。”
“也是,好好的一寺主持却跑来挂单,虽说是有圣旨相召,到底有些露了行迹。”雅尔江阿笑了一回,抬眸定定的瞅着胤,轻声道,“弘晰心里头的那些个疑惑,你不给人解了,就带着人见识更多与以往所知相悖之事,不怕人困惑自苦?”
“所以,我真的是最喜欢你了。”胤抬眸看着雅尔江阿,见人皱着眉丢来个嫌弃的眼神,抬手虚点人翘起的唇角,道,“你对旁人,只有看得上和看不上的区别,甭管谁怎么折腾,布了什么局,绑了什么所谓的心结,都会被你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个利索。”
雅尔江阿琢磨着这好像不是什么夸奖的词句,怎么听都好像是说他:傲慢,没城府,没手段?
正欲出言驳斥,就听胤吐出一句极轻的低叹:“而且,你信我。”
雅尔江阿这回连皱眉的姿态都懒得做了,直接弯了
眉眼,抬手握住胤的手,道:“成,得了二哥这话,我也就不委屈了。”
胤反握住雅尔江阿的手,笑道:“好,二哥努力争气,再不让你受委屈。”
知道人从来不空许诺,雅尔江阿只觉心满意足,本来他对胤教子之道也只一分好奇而已,左右他家几个庶子早都自觉指望不上他,各自早早谋了出路,他也正好乐得清闲,日后这简亲王府若是给了胤的哪个儿子承了去,其实也不错。
想着他阿玛最看重的简亲王府易手他人血脉,他就觉得痛快。
雅尔江阿招侍从问了弘甑热怂冢鹕碛撸肓讼牖故蔷龆ㄏ群拓返i说一声:“二哥,侄儿们现在都在这儿,有我看中的,您就割爱让人给我烧钱摔盆呗!”
胤怔了怔,随即笑道:“你若有本事拐了去,我也绝不会拦着。”
“成。”雅尔江阿狠狠一点头:小小的孩儿,拐带的办法那可是现成儿的,他就学他二哥拐带他的法子就成了!
胤瞧着雅尔江阿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人可是真格的越长越孩儿气了!
何良捧着汤药,静悄悄的进了屋,胤嗅见药味儿,睁开眼,捧碗一饮而尽,没用果脯,啜茶漱口,问道:“弘晰去跪经了?”
“回主子的话,弘晰阿哥侍奉太子妃与两位侧妃去了佛堂,现下在正殿跪经,皇上宣召的十位高僧皆在。”
这念往生经的阵仗,纵使他罪大恶极,怕也几日便可转世为人了。
一碗孟婆汤忘尽爱恨,此后各生欢喜,世道伦常,也是洒脱。
然而他是个爱恨皆求极致的,遇事儿解不了、忘不掉,执念忒深,已成魔障,怕是佛祖难渡,只得聊借道法释怀了。
胤自嘲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倦意,道:“这院子清净,你去小厨房早些琢磨了点心午膳。我要躺一会儿,若有人来访,你直接叫人回话给简亲王。”
换药更衣,胤闭目平卧,说起来,他这辈子费心费力的教导过的就两个,资质皆优,偏那性情是南辕北辙,教过第一个,唯一有点儿用的经验之谈就是要耐心;教过第二个,最大的感触就
是师长不易!
道理这东西,一说出来,总有人嗤之以鼻,评说强求,其实,不过是不遂他们的心意。
所以,非同道,不讲理。
而这世界大道三千,拥万千口舌,皆有言可辩,何必纠结置气。
同道携行,殊途别过,爱恨淡些,因果浅些,寿数,自可延些。
然而,世人皆爱自苦,编排八苦为祭,记旁人讽言耳语为戏,黄泉路上奈何桥畔癫狂自唱——
胤勉力抬手推下榻沿银铃,玲玲脆响,召回散漫的三魂七魄,额上冷汗津津:汤药、茶水、果脯,若非他昨儿个用腻了点心,怕是今日会浑噩独亡!
果然是好本事,不过几日,爪子就都伸进来了!瞧这院子清净的,怕是一个人都没有!胤冷冷一笑,慢慢撑起身子:这一回是他托大,幸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正可做个警醒。
闭着眼,捡着昨儿睡前看的道德经的词句起头默背,然半篇未过,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渐近,门被打理推开,帘上铃声破碎,胤含笑看向大步绕过屏风的人,笑道:“回来了?”
何良白着脸跟在雅尔江阿身后,瞧见胤面色除了白了些,倒还好,再看胤神情,忙退步带了人出屋:两位主子说的话,可是不能让人听见,而且更换的衣裳得用他们自个儿备好的,今儿备的浴汤都得换了清水,皂角也得换了……
雅尔江阿松了口气,怔怔上前,踢到一物险些将自己绊个趔趄,脆响醒神,方觉自个儿被惊的腿软。
弯腰捡了那铃铛在手,雅尔江阿慢慢踱步到床边坐了,叹道:“二哥,我再不敢留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