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惠妃出身不高不低,年纪与当今皇帝相仿, 打从她一出生, 家里人就是预备着送她进宫的, 虽说她的相貌算不得极美, 但豆蔻少女, 微微一笑就足以让人赏心悦目。
而她自个儿也是乐意进宫的。打小儿坐在玛姆腿上听着婶娘族亲说着各府琐事,她早觉得她嫁去哪儿都一样,一样的是是非非、勾心斗角, 不若到那最高处闹一场。
她在宫里头呆了一辈子, 别人瞧着她得意过、失意过, 就是没见着她难堪过!她这辈子也就是在胤刚被圈禁时消沉几日, 熬灯研墨,理妆上表, 她还是后宫里头那个没人敢动的惠妃。
佛尚要争那一柱香, 人凭什么不能争一口气!不争, 谁知道会不会后悔?而要争, 那就堂堂正正的争,叫皇帝都清清楚楚的瞧着!
“前儿个, 我叫人查了查你们的出身, 瞧着都不是孤家寡人, 亲眷最少的,算上刚满月的也有十六口, 都好好的伺候了弘昱阿哥, 本宫自不会忘了赏赐, 若是伺候的不好,谁还敢跟昨儿晚上似的,瞒了弘昱发热的事儿,本宫便少不得着人给你们醒醒神儿!”
这般直白要挟,就是往日,宫中贵主也多是在心腹守卫下的内室说的,自家主子,觉着自己有什么倚仗?扶着惠妃的嬷嬷快要疯了,轻摇着惠妃的手臂,却听见梁九功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惠主子,皇上说春寒料峭,给您传了步辇,现在已到宫前候着了。”
“有劳梁总管。”惠妃应着话,抬了步,捏着帕子的手对着众人一甩,道,“都起了吧。”
机灵的宫婢忙起身给惠妃打了帘子,梁九功瞧见惠妃出了来,躬身为礼,瞥了眼屋里头那些个脸色苍白的,轻轻摇了摇头:都还是太嫩了,太急了些。
惠妃人都出了门,又停下脚步,半转了身,道:“对了,伺候人是个精细的体力活儿,春日多疫病,你们谁若是个体弱的,早些自请了去做别的差事,本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会允了的。”
惠妃坐上步辇,叹了口气:胤在弘昱身上活了,那现在直郡王府里头,怕是没了郡王,只有郡王妃
了。那么她现下再怎样疑神疑鬼,皇帝都不会着恼,毕竟,皇上自个儿怕也在怀疑这宫里头还有多少人是能信的。
否则梁九功就不会特特儿的跑来瞧一眼这些新调入乾清宫的宫侍了。
步辇略一颤悠,惠妃回过神,再叹一回:原本总觉得天高日长,现下事儿多了,便觉得时辰不禁折腾了。
回了自个儿寝殿,惠妃瞧着今日陪她的唐嬷嬷欲言又止,对正为她擦手的杜嬷嬷道:“嬷嬷今日辛苦,早些歇着,叫秋月和霍平守夜。”
杜嬷嬷早瞧见老姊妹面上的欲言又止,正怕人憋不住问出口来失了主子的意,现下忙蹲身行礼道:“谢主子。”
沐浴更衣,惠妃躺在榻上想着秋月刚刚说的几则‘趣事’,忍不住笑了:她到底是个没太后命的,胤会借弘昱的身躯还魂,那么,奇迹般的从惊马蹄下生还的人,是弘晋,还是,胤?
那厢杜嬷嬷与唐嬷嬷将自个儿收拾利索,正准备同卧夜谈,就听见轻轻的叩门声。
两位默默对视一眼,杜嬷嬷提了声音问:“谁?”
“婢子是领了直郡王府八格格的话,来给两位嬷嬷送汤羹的。”
唐嬷嬷轻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来了。
“进来吧。”
现下已近亥时,未眠之人倒是不少,这宫中尤其多。
胤白日经了一回吓,用了安神的汤品,睡了一觉,现下倒是睡不着了。
招侍从问了瓜尔佳氏何在,得知人在书房看书哄女儿,胤想着前几日在慈宁宫瞧见的抱着他太子二哥遗腹子的太子妃,今儿个瞧见的直郡王福晋,觉着他们兄弟今年犯煞,不定下个落得孤儿寡母的是谁,他自个儿也该早些同他福晋交代些他们院子里的事儿,所幸他这儿只有一个闺女。
一边儿捋着他揣摩的朝堂事,一边听着侍从絮叨他睡着这会儿发生的事儿,胤慢悠悠的走着,直到听说胤禄正在前厅里头候着,脚步一停。
侍从也收了步,住了口,静待胤的吩咐。
十六阿哥胤禄,是他血脉最亲的亲兄弟,却也是同他关系疏远的兄弟之一。胤实在不想见这个弟弟,侧了身
低声吩咐侍从:“十六弟那儿——”
“十五哥。”
胤闭了闭眼,将后头打发人走的话咽了回去,正身抬眸看向立在折廊转角的青年,笑道:“十六弟。劳你久等,前头说话吧。”
胤禄也弯了唇角,回道:“胤禄不请自来,扰了十五哥,还望十五哥不要怪罪。”
的确是不请自来,亦是扰他心烦,可人都认错了,他再使脸色,那就是斤斤计较了!胤低低笑了一声,抬步前行,道:“十六弟素来行事稳重,雍亲王、廉亲王、十四贝勒都是赞过的。更何况,来者皆客。”
“十五哥谬赞,胤禄愚钝,全赖皇阿玛与兄长们指点有方。”胤禄口上客套,眼看着胤眼珠不动的与他错声而过,眉头拧了拧,转身跟在胤身后。
北五所院落小巧,几步路便到了胤的书房,胤禄刚从这儿离了半刻,现下又坐回了远处,捧了盏新茶。
胤捧了茶暖手,待他的贴身侍从退下掩上门,便道:“不知十六弟此来何事?”
“十五哥,最近待人真是愈发不耐烦了。”胤禄盯着胤瞧,心道:他这哥哥也是有趣,刚刚大庭广众的还把话挑的那般明白了说,现下没了旁人,却又装糊涂。左右他是从不指着人来帮他出主意,只需将他额娘的话带到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