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锋芒毕露
一天后,胡青黛才醒来,这一觉睡完神清气爽。
不过她是不会感谢那个少年的,恩将仇报的家伙,下次要是让她遇见要他好看。
那夜的情形她不愿向父母说起,少年那句杀气十足的威胁,也时刻提醒着她闭嘴。
胡家人雇了马车,光明正大的踏上去丰京的路途。
春风自南,吹拂山川。
胡家追逐春风的脚步从南至北。
轩辕皇帝病弱,太子主政,吏治清明,政通人和,百业俱兴。
加上这些年来风调雨顺,税赋减轻,轩辕百姓的日子过得丰足,少有路匪贼盗滋生。
一条通天大道异常平顺。
四月初,胡家顺利抵达轩辕国都丰京城。
一路行来,论市井繁华,丰京城尤盛。
丰京城的格局,太极宫居中,围绕着三县三十六坊。
可谓是锦绣遍地,热闹繁华。
与令狐的清冷惨淡的情形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进城,杨氏想即刻去杨府拜见父母。
被胡景林劝住。
“咱们无家无业的去拜访,别人还以为咱们是去打秋风的,二十年都等了,不急在一时。”
杨氏听了夫君的话,在杨府门前走了几个来回,硬是没有进去。
打听到老父老母安康,才略略放下心来。
丰京城的热闹繁华,属于有钱有地位的人。
客栈贵得离谱,一顿饭菜一两银子。
胡景林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也太贵了!”
掌柜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嫌贵去北城啊!”
原来丰京府下辖三县,以太极宫为中心划一个十字,竖线以东为东城县,西南为南城县,西北为北城县。
东城贵,南城富,北城贫。
勋爵之家集中在东城核心位置,朝中大员宅邸又护卫着中间的勋爵之家。
南城商贾云集。
北城则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胡家被那掌柜一语点醒,当下直奔北城,选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暂时入住,掌柜的姓牛,客栈唤作二牛客栈。
九重山中住了多年,胡景林平时卖药材颇有资财,加上青州卖参收入,一共有一千多两银票。
住在北城里,节俭一些,三人的日常开销足够。
但他们还是计划在南城各处看看,买一处小院,开个医馆,一家三口逍遥自在的过小日子。
胡家不想在北城安家,这地方人员委实太过复杂。
那客栈从掌柜到伙计,一个个贼眉鼠眼,让人十分不放心。
胡景林早年闯荡过江湖,江湖经验十足,嘱咐妻女出门财物必须随身携带,不仅如此,还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绑在胸腹位置,不然出门就容易被人盯上,一撞上就不翼而飞了。
当他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就留下娘俩看守财物,千叮咛万嘱咐,房间里必须留一人,否则人走财空。
客店里的一个外地客人就没有经验,孤身一人上丰京城卖黄连。黄连卖完,寻思见识一下丰京的繁华,住一宿再回乡。
开了一间房,把包袱放在房间里,就下楼用午饭,饭后回房,发现包袱散开在床上,里面的银子不翼而飞了。
那客人慌了,下楼和牛大掌柜在楼下餐厅里掰扯起来。
“我下楼的时候,五十两银子明明还在包袱里,吃个饭的功夫就没了。这店里有贼,掌柜的,你们得赔钱给我。”
牛大掌柜早有准备,指着柜台角落立着的一张小牌子道,“客官请看此牌!”
挤在楼梯上看热闹的胡青黛探头一望,只见那牌子上用极小的字写着:“财物丢失,本店概不负责。”
那外地客人嚷道:“这牌子怎么入住的时候没见到啊?字写得这么小,是诚心不想让人看见。你们开的是黑店,银子是在你们店里丢的,你们要赔偿。”
几个伙计冷着脸站到牛大掌柜身旁撑场子,个个凶神恶煞,挽袖握拳。
“谁敢在老子的地盘闹事?”
牛二掌柜提着菜刀从后厨奔来,气势汹汹地吼叫。
外地客人见此架势,后退好几步,依旧固执喊道:“你们赔我银子!”
牛大掌柜漠然道:“本店已经尽到了提示义务,是客人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怎么没见其他客人丢东西呀?”
眼见银子要不回来,外地客人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倒下去瘫在地上。
黄连生长了六年才有收成,卖的银子虽不多,却能在乡下给儿子聘一房妻室,这一下什么都没有了,叫他如何面对家人?
牛大掌柜嫌晦气,指挥伙计们把人抬出去,丢到大街上。
外地客人躺在大街上,手足不能动弹,眼见是偏瘫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看客围成一圈对那客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帮忙。
胡青黛于心不忍,上楼提了药箱,端上一碗热水,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杨氏问。
“那位丢钱的大叔摊了,看着怪可怜的,我给他送清心丸,看看还能不能救。”
杨氏有些害怕,“这个地方人员复杂,一个弄得不好,怕是会得罪人,平白招惹祸端。”
胡青黛傲然:“我不怕他们!”
杨氏苦口婆心相劝:“你是会点暗器,但是最好别在丰京城里使了,咱们不能毁了淑女的名声。回头回了外祖家,还是有望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的。别去了,等你爹爹回来再说吧。”
“娘,您别担心,我不跟人动手。那些人只是求财又不害命,财他们已经得到了,那客人的命对他们无用。我这不相当于替他们收拾残局,不至于得罪人。再说我就到门口给送点药,您放心吧。您也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瘫了,对吧?”
闺女的主意极大,杨氏等闲说不过她,只好任由她拿着东西下楼。
胡景林一个人出门看房子去了,财物都在房间里,她得守着房间,半步也不敢离开。
胡青黛端着水来到街上,“列位麻烦都让一让,医师来了!”
她挤进人群,蹲在那病人身边自我介绍:“我是医师!”
病人已经失了神,对周遭一切茫然不知,惶然睁着一双眼睛,眼珠凸出不聚焦,脸上几乎没有人色,水喂到嘴边,都不知道张嘴。
路人道:“这人完了,水都不知道喝,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了。”
胡青黛虽年纪不大,人却早慧,很明白病人此时的心境。
想来那笔钱于他有大用,一朝失落,自然痛心无比。
“医身先医心!”这句话爹爹常提点她。
胡青黛低头想了一下,凑到病人耳边,耳语道:“大叔,莫要着急,侄女这里有二十两银子,等大叔能动弹了,就送给大叔做盘缠,请大叔配合侄女做治疗。”
病人外凸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慢慢聚焦看向胡青黛。
胡青黛安慰地冲他笑了笑。
病人模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仙女娘娘救命!”
胡青黛把清心丸掰碎喂进他嘴里,就着水,那客人努力吞咽起来。
围观的有夸她慈悲的,有泼冷水的,有等着看她笑话的,胡青黛一概不理。
爹爹也说过,医者要坚定。
她又将客人放平,打开医药箱,取出银针,准备给那客人扎针。
围观的人啧啧称奇。
有心善的劝道:“姑娘可别乱扎,这人眼看着活不成了。你往他身上扎针,他要是死了,你可脱不了干系。”
她刚刚查了病人的脉搏,心中有数,对着提醒她的那人微微一笑:“就像您说的,他就要死了,我扎不扎都是个死。说不定我医术高超,扎一扎他反而活下来了呢?”
十几岁的小姑娘医术高超?
这话也太狂妄了!
围观的人都笑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何事喧哗?”
巡防营的人到了。
围观的人群瞬间静下来,一个个退得远远的,生怕惹上麻烦。
大街中央只剩下病人和胡青黛。
胡青黛正在专注的给病人扎针,无暇顾及周围的变化。
几名巡防队员正要上前驱赶二人,骑在马上的统领看了看低头忙活的女孩和被扎成刺猬样的病人,道:“慢着,先找坊长过来问问情况再说。”
坊长陈术一直杂在人群中看热闹。
早在外地客人被扔出客店的时候,就有人来报他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早摸得清清楚楚,就备着上头问话呢。
按惯例,若是他的地盘上出了人命,坊长是要去衙门回话的。
见巡防营招呼,陈术忙上前见礼,“见过柳统领,今儿个您怎么亲自巡北城来了?”
柳明轩不耐烦跟他寒暄:“少废话!陈坊长,不是我说你,同样是北城十二坊,你看看那一坊有你们坊的事多!说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术细述完来龙去脉。
柳明轩气不打一处来,马鞭指着人群训话:“我不管你们在不在这里。听我一句话,凡事留一线,别总把人往绝路上逼,否则老天爷看不下去,迟早会收拾你们。若是下次再犯到我手里,别怪我一个个搜罗出来捆上县衙法办。”
人群默然。
柳明轩知道这些话,会传到幕后之人耳朵里,若是那些人知趣,好歹会收敛一些。
活跃在北城举业坊的这帮小贼,就像垃圾堆里的臭虫永远也除不干净。
柳明轩也很无奈,主要治安这事归丰京府下辖北城县管理,他们巡防营是防犯上作乱的,不好越界抓贼。
知道了整件事的因由,柳明轩虽然也觉得相信一个小姑娘医术高超有些荒唐,但看她专注的样子,又好像很专业。
他生出了几许好奇心,到底这小姑娘能不能把人治好?
眼前的小姑娘正跪坐在地上,弯腰低头专注的将银针一根一根地往躺在地上的病人身上扎。
柳明轩只能见到一个清瘦的背影。
他出生侯门,自有一套识人之法,一个人的衣着谈吐,举手投足,皆可判断这人的出,是否能成事。
这小姑娘上身穿了一件干净的蓝色粗布旧罗衣,下罩一条土布本色百褶裙,都是普普通通庶民的衣料。
可裙摆处却整整绣了一圈花鸟鱼虫,百褶裙每处褶皱散开都有一只不一样的小生物,栩栩如生,绣工精湛绝伦。
柳明轩生出几分好奇,这姑娘到底出生什么样的人家?
这样精致干净的裙子,她毫不吝惜的跪在脚下,拖在尘土里,仿佛天下大事莫过于她手中的那根银针。
柳明轩有些相信她真的能治好那人。
带着几分兴趣,再次打量这姑娘,目光就不一样了,这一次看到的是椎髻银钗,脑后的鸦羽一般的青丝用一条红色缎带扎住,乌油油的拖散在腰际,整个背影优美恬静。
他的思绪飘远,猛然想起昨日母亲提到最近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他原本有些抗拒,此时却想:是时候娶一房妻室了。
柳明轩决定相信这个小姑娘,留了个队员看住现场,吩咐不许别人去打扰这个小姑娘救人,
他自己带着人离开,去巡视它处。
傍晚时分那个留守队员回来,兴奋地汇报:“统领,胡姑娘把那人给救活了,扎完针那人居然站起来了,行动和常人无异,真是神乎其技!”
“谁是胡姑娘?”
除了巡街,柳明轩一天事务也不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在北城街上给人扎针的小姑娘。”
“这么说她还真是医术高超了!”柳明轩一脸的不可思议。
“可不咋地!胡姑娘不光心善医术好,还长的很美。那被救的汉子爬起来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称她为仙女娘娘呢!”
“真的吗?”
柳明轩失笑,一个头发花白的汉子跪拜一个小姑娘,那场面着实有点滑稽。
“是啊,胡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当场又给了那汉子二十两银子。那汉子又要下跪,胡姑娘囧了,一溜烟的跑回二牛客栈躲了起来,真是可爱!”
那巡防队员兴奋不已,仿佛救人的是他自己。
柳明轩听出话头:“胡姑娘是外地来的?”
“是啊!刚到京城不久,据说是探亲的。”
“可惜这样的人才却不是京城的。”
柳明轩叹惜,若是京城人氏,必定造福一方啊。
就日间所见,那姑娘布衣裙钗,家境并不富裕,当下自掏腰包取出五十两银票交给那名巡防队员。
“明日寻到胡姑娘,就说是巡防营奖励的,顺便关照一下掌柜的,就说巡防营说的北城的宵小不许为难她。”
胡景林在外转悠一整天,房子还是没有寻下。
晚上回到客栈,楼下牛大掌柜脸色十分不好,招呼也懒得跟他打,几乎是横眉怒目的瞪着他上楼。
胡景林不与他计较。
回到房间,杨氏马上告状,述说闺女白天办的事,指望他好好管一管。
胡青黛白天的行动,实打实的打了掌柜的脸,一家人要热水没有,要饭菜被告知卖完了。
杨氏饿着肚子生气,埋怨女儿不懂事。
胡青黛着娘亲埋怨很久了,深怕爹爹回来也责备她,苦着脸坐在一旁等着挨训。
胡景林听杨氏说完,非但没有责备闺女,反而一脸笑容的夸起闺女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们青黛做得很好,一顿饭不吃也不打紧,明天一早,咱们换一家客店就是了。”
胡青黛靠近爹爹,开心地晃着胡景林的袖子,“爹爹还是你最疼我!”
杨氏全程黑着脸。
父女俩又交流了一番对日间病例的看法,随后胡青黛高高兴兴的回房休息去了。
杨氏埋怨丈夫:“相公这么纵着她,还嫌她闯的祸不够多么?”
胡景林道:“我闺女是做大事的人,你别动不动埋怨她!”
“我只是想让她安分一点。相公也太宠她了,她一天天大了,常言道:‘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你少让她拉拉扯扯的,不成个样子。”
胡景林一愣,“有吗?娘子想多了,闺女还小!”
“不小了!马上十三了!”
杨氏怏怏不乐,这闺女委实太能闯祸,又能拿捏他爹替她出头。着实离她端庄贤淑的理想女儿差的有点远。
第二天一早,胡家要换客店,在柜台结算,牛大掌柜故意多收银子。
“掌柜的,昨天我们一家昨天并没有用晚饭和热水,怎么也给算上钱了?还有怎么还多出一顿午餐钱?”
胡青黛不服,找牛大掌柜理论。
牛大掌柜阴阳怪气道:“昨日姑娘救的那客人在店里用了午餐,银子丢了,没给钱。姑娘是个善人,给了那客人二十两银子做盘缠,这点子午餐钱想来也会替他结了吧?!”
胡青黛被噎了一口气。
她头一次见这么厚脸皮的人,一张脸涨得通红道:“那么昨晚的晚餐钱又怎么说?”
牛大掌柜洋洋得意,“晚间,店里来三个乞丐要饭,店里没有剩余,只有姑娘一家的饭菜还没用,我想着姑娘心善,定不忍心看乞丐挨饿,就替姑娘把饭菜施舍给了那三个乞丐了。姑娘你不用谢我,毕竟姑娘的善行在这举业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胡青黛气得浑身发抖,咬碎一口银牙,就想上前把牛大掌柜那张奸猾无赖的老脸挠花,杨氏紧紧拉住她,“她爹,把钱给了就算了。”
地头蛇惹不起,何况牛二拎着把菜刀环视在侧。
胡景林认命的掏银子。
“不要给他!”胡青黛大喊。
“你还嫌祸闯得不大吗?”杨氏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胡青黛不甘地低下头,觉得十分窝囊。
“胡姑娘在吗?”
胡青黛迅速抬头。
一名巡防员正踏进店来,这人她认识,昨日一直守在一旁看她救人的那位。
“我在,大哥有事吗?”
“你们这是要走?”巡防队员十分惊讶。
胡青黛瘪瘪嘴:“是呀,这样的黑店住不起,准备换家店。”
巡防员听了话头,望向牛大掌柜:“掌柜的,这姑娘是我们巡防营罩着的人,你敢多收银子?”
牛大掌柜正欢喜的数着黑心银子,听了这话,忙把多收的银子退回给胡景林,跟那巡防队员陪笑:“我跟他们开个玩笑,别当真!”
那巡防员瞪了牛大掌柜一眼,不再理他。
从袖带里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转了一圈展示给店里的众人看。
“大伙儿看好了,这五十两银子是巡防营奖励胡姑娘的,她昨日扶危济困的善行我们巡防营上面都知道了。我们柳统领让我给北城诸位带句话,不许为难胡姑娘,否则就是跟巡防营过不去。牛大掌柜,你可听到了?”
“听见了!听见了!”牛大掌柜点头哈腰,极狗腿的抓了一把铜板塞到胡青黛手里。
“胡姑娘,拿去买糖吃!”
胡青黛翻了个白眼,将铜板捏在手里。
巡防员把银子交给胡家,又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他走后,牛大掌柜这才直起腰来,脸上还维持着虚伪的笑。
胡家跟牛大掌柜无话,背着包袱随后出门。
牛大掌柜依着柜台,神色复杂的目送。
胡青黛故意慢吞吞的落在爹娘之后,临出门一回头,牛大掌柜冷漠狰狞的面孔立刻换上一副虚伪的笑脸。
胡青黛的手轻轻一扬,手里攥着的那把铜板朝牛大掌柜飞去,擦过他的脑袋,刷的一声钉在他身后墙壁之上,钉出一个脑袋的形状。
“妈也!”牛大掌柜吓出一身冷汗,瘫软在柜台上。
“小人畏威不畏德!”
胡青黛轻蔑一笑,出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