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客栈惊魂
楚云飞在云来镇血腥折腾数日,最终手里多了一张画像,胡郎中,中年男人,白面有须。
一个月后,轩辕青州城,四海客栈
毛头小伙计钱小二胳膊上搭块油渍麻花的布巾,脸上带着初入行的热情,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一脸八卦的倚靠在柜台上跟掌柜嘀咕。
“掌柜的,乙号房里住的那位客人,三天没出门了,也没要水,也不叫吃的,您说奇怪不奇怪?”
李掌柜五十来岁,一脸精明像,正打着算盘算账呢,闻言拿眼瞟了一下钱小二:“别是人家出门你没瞧见吧?”
“怎么会?!”
钱小二觉得掌柜的不信任简直是对他的侮辱,急着辩白道:“我瞧他虽然是读书人的模样,但那身衣裳着实寒酸。我便想着时刻盯紧了,就怕他给不起房钱溜了,没想到这小子三天没出门。”
李掌柜挺满意这小子的,刚来店里干了一个多月,虽然话多,倒也算得用。
“嗯!我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咱们不能打扰客人,但也别出事。”
李掌柜的放下算盘,就要亲自上楼去查看。
钱小二忙拦住,卖弄道:“我刚才去敲门了,问需不需要什么服务,听见那位客人咳嗽了几声说不需要。”
李掌柜停下脚步,依旧拿起算盘:“你小子挺聪明!好好干,晚上给你加菜。”
钱小二得了夸赞,一张脸乐成了一朵花,谄媚道:“那客人肯定是生病了,要不要我请个大夫进去瞧瞧?”
李掌柜抬头横了他一眼:“小子,记住了,我们是开客栈的,不是开善堂的。客人只要不死在店里就不要多管闲事。”
钱小二很是受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掌柜说得是!”
抹布巾子往肩上一搭,正要退开去干活,门口走进来三个衣衫褴褛的客人。
钱小二愣住了,往里迎吧,怕客人出不起房钱;不招呼吧,怕掌柜的骂他没眼力见,正愣神间,李掌柜迎过去了。
“客官里面请,三位是打尖呐还是住店啊?”
“住店。”
“要几间房啊?”
“两间。”
“好呢,上房两间!钱小二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招呼客人呀?”
这四海客栈里除了柴房都叫上房,为的是多要几吊钱,这是商家的伎俩,胡景林自然明白的。
这一个月来,一家三口历尽艰辛,风餐露宿,疲惫不堪,急需休整。
一开始镜河平静无波,一家人顺流而下。
到了夜间就把身子绑在竹筏上,留一个人值夜。
哪知值夜人困倦,等听见轰隆声时,竹排已经来到大瀑布的上方,躲避不及,竹排从瀑布顶落下,差点身毁人亡。
还好三人都会游泳,最终脱险,包袱绑在身上也没丢,只是竹排毁了。
原本以为能直接从水路到达青丘城,经过这一变故,只好改徒步了。
一路上采菌菇,食野菜,胡青黛打猎兔子松鸡,风餐露宿。
在一个偏僻小镇花许多银子买了张路引,又绕路许久才来到青州城中,把随身药材到大药店里换成了银子,然后一家人想在城里休整两天,再雇车上丰京去。
一路跋涉,三人身上的衣服早已不辨颜色。
钱小二疑惑的看了看李掌柜,李掌柜用眼神示意他招呼客人上楼。
钱小二只好招呼:“客官这边请!”
上楼得来,领着胡景林和杨氏走进大一点的丁子号房,胡景林将包袱往桌上一放。当啷一声响,看起来包袱的分量不轻,钱小二十分佩服起李掌柜的好眼力。
胡青黛住进了旁边的丙字号房。
风餐露宿这么多天终于可以睡床了,胡青黛迫不及待的想爬到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她放下包袱,去关门,小二哥却站在门口不走,一双眼睛写满好奇。
“小妹妹从哪儿来”
“山里来。”
胡青黛一副乖巧的模样。
“到那里去?”
胡青黛泫然欲泣:“大雪压塌了房,来城里投奔亲戚的。”
钱小二心道瞧这身衣裳果然是糟了灾的。
他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虽衣着破烂,但眉目清丽,姿容不俗,尤其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钱小二脸上发热,竟然不敢与她澄澈清透的眼睛对视。
“我姓钱,名叫钱小二。小妹妹你家亲戚住哪儿?或许小二哥可以帮你。”
“我家亲戚好多年没联系了,还得慢慢找。小哥哥,你是个好人,别人瞧我们穿得破破烂烂的都懒得看我们一眼。你还这么关心我们,真是菩萨心肠。麻烦你跟掌柜的求求情,帮我家减免一些房费可以吗?”
胡青黛天真的望着他,眼神充满期待。
钱小二脸红了。
“房费嘛,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小妹妹你先休息,小二哥就不打扰了。”
减免房费?李掌柜会扒了他的皮。
钱小二落荒而逃。
胡青黛嘿嘿一笑关上门,转身扑进被子里,呼呼大睡起来。
她要好好睡一觉,弥补这一个月以来的困倦。
正坐梦还在野外长途跋涉,腿乏身软全身酸疼,这时来了一个人拉扯自己。
“别睡了,东西到手,快送回家。”那人低声说。
胡青黛尤在在梦里,稀里糊涂地问:“什么东西呀?”
女音清脆,燕回一惊,怕是走错房间了!
真是烧糊涂了。
他往床上一扑,把胡青黛压住,八爪鱼般禁锢了她的手脚,还腾出一只手来捂了她的嘴。
“别出声!出声就杀了你!”
声音低哑,冷冰冰的带着杀气。
胡青黛的神智被人从黑甜中强行拉回来,过程是缓慢的,艰辛的,清醒过来才发觉,原来不是做梦。
真有一个人在,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发烧的男人。
她正被这个男人压在客栈的床上!
胡青黛混沌的回想,刚才他说什么?
出声就杀了自己?
她后知后觉的感到恐惧,因连日赶路,手足酸软,一时也挣脱不开他的禁锢。
燕回的伤口恶化,烧得迷迷糊糊的,凭借着过人的毅力才寻回客栈,扑击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压在胡青黛身上,不知是现实还是幻境,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
因为高热,身子已经脱离脑子的控制,挨着床就不想动弹。动作依靠本能,高热中下意识地寻找清凉。
因掌心贴着胡青黛的唇,感觉那里冰凉滑腻,就挪开手,用脸颊蹭了蹭,如同干涸的大地得到了雨露的滋润。
真舒服!就像儿时夏日抱的寒玉枕,他抱得越发紧了。
胡青黛又羞又急,最初的恐惧淡去,心中只想把这个登徒子碎尸万段。
奈何手脚都被控制了,又不敢喊,听他的话头似乎还有同伙就在客栈,万一他们去伤害她的父母该怎么办?
胡青黛一着急眼泪落了下来。
燕回迷迷糊糊的抱着寒玉枕蹭啊蹭,怎么这枕头又给罩上布套了?
不是说大夏天不让罩的吗?
回头要问问这帮丫头是听母亲的话,还是听本公子的,凡是不听话的,统统赶出去。
燕回越想越气,动手去解寒玉枕上的布套。
突然燕回的脸颊感到一丝湿润,怀中的寒玉枕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的神智有了一丝回归。
不对!这不是小时候的寒玉枕,是客栈里的小姑娘!
他轻咬了一下舌尖,神思有刹那清明,迅速坐起身来,顺势把姑娘肩上的衣服拉了上去。
怕她喊,黑暗中又去捂她的嘴,却摸了一把的泪。
许是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孟浪,燕回很是愧疚:“小妹妹,对不住!我烧糊涂了,把你当玉枕了。你别害怕,我马上就走,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好吗?若告诉别人,我的同伴不会放过你的,听懂了吗?听懂了就点点头。”
半是解释半是威胁。
胡青黛很屈辱,但形势比人强,只得顺从地点头。
燕回满意地松开手,转身朝窗户走去。
此番又耗费了些精神,走得摇摇晃晃,分分钟就要晕过去,只盼着能撑到自己房间。
正要翻窗,后脑劲风突至。
燕回本能的侧身躲过,伸手一抄,却是一枚发簪。
燕回“嗖”的一下又扑回来,把胡青黛压到床上,顺手点了她的哑穴。
他扑得极快,胡青黛猝不及防,又一次被压得结结实实的,再无动弹之力。
胡青黛后悔极了。
人家都要走了,自己又召回来,看来自己功夫还是没练到家。本来觉得一击必中,没想此人还有反击之力,这回真是自食其果,苦不堪言。
“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手!”
男子的鼻息喷到她脸上,热热的,痒痒的,胡青黛又心慌又恐惧。
刚刚那一扑真正耗尽了燕回所有力气,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头也垂了下来,又一次贴在胡青黛的脸上。
那小脸冰凉滑腻很舒服,这一次他没有半分愧疚,就那么贴着昏睡了过去。
胡青黛一动不敢动,身上的男子也一动不动。
良久,胡青黛数着他的呼吸,确认他已经昏睡过去,用力推开他,下床点燃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床上躺着的是个美少年,脸颊烧得通红,剑眉星目,鼻峰高俊,十四五岁的模样,黑衣黑裤背着一个小包袱。
胡青黛狠狠用腰带把少年绑在床上,“啪!”的一声扇了少年一个耳光。
少年红色的烧红的面颊烫了她的手,她皱了皱眉,嫌弃的拉过少年的手把了把脉,是外伤感染。
风水轮流转,胡青黛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开始脱少年的衣服。
少年胸上靠近左肩的位置有一道很深的陈旧剑伤,只草草包扎过,里面已经化脓了,伤口周围热得烫手。
胡青黛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在灯上烤了烤,恶狠狠的去剪那伤口的腐肉,再用力去挤脓血,那少年睡梦中疼得直哼哼。
她恨恨的想:疼吧!疼死你活该!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
胡青黛嫌他吵,随手拿起自己准备明天穿的袜套塞进他嘴里。若不是考虑他正在高热中,就直接塞穿过的臭袜子了。
腐肉去尽,正要撒上治外伤的药粉,一股冷风从窗户扑来,灯苗伏了伏,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按住了她肩。
胡青黛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站了一个身着青衫,面色木讷的少年。
“用这个吧!”手的主人说。
她抬头四顾,门窗皆闭,看来又是一个高手了。
胡青黛冷汗直透衣背,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弄死这个发烧的少年,幸亏一念之仁,刚刚只是在治伤。
她乖乖地接过药瓶,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扑鼻而来,她认真闻了闻,是上好的治伤灵药。
挖出药膏,替发烧少年抹上药,包扎好,然后十分识趣地掏出少年嘴里的袜子,解掉捆绑少年的带子,讪讪的退到一旁。
那木讷少年脸上带着面具,眼神如鹰,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看过来,一丝表情也没有,只向她点了点头。
燕回迟迟不归,宋瑜等到半夜,正要出门接应,隔壁悉悉索索一阵,突然亮起了灯火。
他伏在窗外往里一瞧,那床上被绑着的不是燕回是谁?
宋瑜拿出一个嗅瓶凑到燕回鼻端。
燕回幽幽醒转,这一小觉睡得虽不踏实,但精神却恢复了不少。
胡青黛默默递过一丸退烧药。
宋瑜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胡青黛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宋瑜伸指一点。
“退烧药!”胡青黛低声解释,盼着两位瞧在她乖顺的份上,放过她。
宋瑜毫不客气的接过药,又顺手拂了她的哑穴。
胡青黛气苦,缩在角落里六神无主。
燕回服下药,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伤口的位置清凉熨帖,直觉不是宋瑜弄得。他看向宋瑜身后的小姑娘,她站得有点远,灯火朦胧中极像一个故人。
“表妹?!”
燕回激动地跳下床,奔向角落。宋瑜冷声道:“真是烧糊涂了!表妹不在这里,咱们走吧。”
是啊,表妹怎么可能在这里?
燕回拍了拍脑门,真是烧糊涂了。
转身要走,胡青黛拽住他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燕回眼珠一转,对她笑了笑,像静夜花开,摄人心魄,胡青黛迷迷糊糊的望着他。
燕回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脖子。
胡青黛等他解开哑穴,乖顺得像只初生的幼崽,哪知他指尖一动,她眼皮一沉就睡了过去。
燕回把她抱回床上躺着,替她盖好被子,打量了一回,还掖了掖被角。
宋瑜上前,手掌朝胡青黛头上拍落,被燕回抬腕架住,对他摇头。
“一个乡下丫头而已,所知所见有限,不必下此毒手。”
宋瑜皱起眉头:“心慈手软,怎能成就大事?”
燕回道:“下不为例!”
宋瑜不忍拂他的意,二人跃出窗去,那身手端的迅捷无比。
回到隔壁房间,宋瑜问:“布防图可曾得手?”
燕回解下小包袱,递过来,“到手了,师兄们的任务完成得怎样?”
“你走后,他们都按计划进行呢,有师叔们照应着,都好着呢。”
“只可惜我伤得不是时候,不然非把姓楚的刺了不可。”燕回很是不甘,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脸上是少年老成的冷漠。
“削了他的爪牙,姓楚的就是一头没牙的老虎,想收拾他还不容易么?大事要紧。”
“嗯!”
燕回催促道:“你快走吧,此地危险,以后别来了,有事三师叔会照应。”
宋瑜背好包袱,欲言又止。
燕回问:“还有什么事?”
“刚才那姑娘用袜套堵你的嘴。”
“什么?”燕大公子一股恶气堵在胸口,十分后悔刚才拦住宋瑜下毒手,应该直接弄死那丫头就对了。
现在他还需要堵宋瑜的嘴,“千万别告诉师兄他们!”脸上恢复了少有的少年气。
宋瑜闷笑。
走到窗前停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丰京城繁花似锦,可不要怜花惜玉,被乱花迷了眼。早日完成任务,平安归来!保重!”
燕回未答,似已经沉沉睡去。
宋瑜轻跳出窗,一头扎进黑暗中。
“保重!”黑暗中燕回睁着大大的眼睛,脸上又变得冷漠。
次日一早,日上三杆,乙字号和丙字号房的客人都高卧不起。
丙子号房里是胡青黛,胡景林夫妇并不担心,女儿正需要修养,且让她饱饱的睡足了觉。
乙子号房里的客人声息全无。
钱小二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无数次,要是客人死在店里就麻烦了,晌午时分,他终于忍不住,重重敲门并大声呼喊:“公子?公子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钱小二找来李掌柜。
一个人三天不吃不喝会死人的,李掌柜决定撞门,拉来左右的房客做个见证。
大伙齐心合力把门撞开,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公子睡在床上,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李掌柜探了探鼻息,暗道糟糕,忙让钱小二去翻少年的包袱,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好通知亲眷。
钱小二翻出一封书信递过来,李掌柜打开信念道:“兹有青州府清河县归燕庄燕回机敏聪慧,才智过人,特荐与王子伴读”
原来是封荐书,大伙都好奇的过来围观。
“你们在干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虽不大,众人一惊,齐齐回头。
只见少年从床上坐了起来,正盯着他们,神色如霜,房间的温度好似瞬间降低几度。
大伙被他冰冷神气所摄,有种窥人私隐被抓个正着的窘迫,不敢贸然说话,齐齐看向李掌柜。
李掌柜看了荐书知道此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不可得罪,随即满脸堆笑解释:“公子好几日不出门,我们担心出事,进来看看。公子没事就好,要不要请个大夫?”
燕回冰冷道:“我没事!谁让你们乱翻我包袱的?”
李掌柜尴尬陪笑:“我们本想找一找公子的家人来照顾公子”
不等他说完,燕回冷漠道:“谁要你多事?”
李掌柜讨了个没趣,忙打躬作揖赔罪,“公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打扰了!打扰了!”
灰溜溜的带着钱小二和众房客退了出去。
李掌柜一口气都出在钱小二身上,一边走一边埋怨钱小二多事。
胡景林跟掌柜的一起退出,回到房中,打开随身包袱,拿出一个药瓶,回到乙字号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冷漠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胡景林硬着头皮推门进去,把药瓶放到桌上,解释道:“我是医师,住在丁子号房,我观公子脸色,似乎高烧刚退,这些丸药是固本培元的,服下去身子便会大好。”
燕回凌厉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胡景林几眼,勉强道:“多谢!费心了!”
胡景林受不住少年的眼神,匆匆告辞出来了。
本来还打算替他把把脉的,但少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气,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傍晚时分少年结账走了,钱小二可算松了一口气,为了他,他可没少挨掌柜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