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
扶图猎场成华公主的营帐内,公主正百无聊赖翻看着话本。
陆绶去打猎了,宁子衿也跟着景椿不知道去了哪里,成华公主觉得无趣,就把头发放了下来,穿着单薄的寝衣,随意窝在了塌上。
正在这个时候,玉珠突然进来,说陆大人求见。
在满脑子的不可思议之后,成华发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利落的侧身躺好,墨染一般的黑发顺着她优美的曲线,铺散在腰间,和纯白的寝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成华公主安排好后,自己都觉得这简直会引起视觉的冲击,更不要说清清白白的陆绶了。
她声若黄鹂:“进来吧。”
成华紧盯着陆绶,想要看见他眼眸中的幽深平静的湖水被击得破碎,看着他耳尖染上粉红,之后……
“殿下,我们遇到了秦王殿下。”
成华所有旖旎的设想和撩拨陆绶的坏心思戛然而止。
她有些急迫,赤着脚从塌上下来,白皙的双足瞬间就没入了兔毛毯子里:“怎么回事?”
陆绶微微别过脸:“在扶图谷深处,秦王殿下遇到了刺杀,恰好被臣与吴世子看见,现在殿下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
成华沉吟片刻,抬眸道:“那秦王为什么不同你一起过来?”
“秦王说,他暂时不能回京,有重要东西要拿。”
“秦王让臣先请公主过去,不要声张。”
成华了然地点点头,她就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本宫先换衣服,之后同你一块去。”
陆绶在公主帐外,感受着春风微凉,半晌才把心里的悸动压下去。
公主在做什么?
他的脑子里又浮现了公主刚刚的样子。
额前的黑玉额饰是她唯一佩戴的首饰,长过腰间的头发比绸子还顺滑。
雪白单薄的衣服、瓷白如凝脂的肌肤,还有兔绒地毯……
她怎么能这样见外臣呢?
一抹浅粉慢慢爬上了陆绶的耳尖,他身侧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良久,他才恍然过来,他竟然还不死心地肖想着公主!
一刹那,他的脸白了白。
“走吧。”公主道。
陆绶紧紧跟着公主,在公主的要求下,扶公主上了马。
随后,他也翻上了寒石。
成华公主拽住了追月的缰绳,与陆绶对视一眼,夹/紧马腹。
追月四蹄生风,飞快地往猎场口跑,可谁能想到,在这个时辰,竟然还有人在猎场口停留。
“参见殿下,见过陆大人。”
景琼枝在马上向公主行了个礼,笑意盈盈询问道:“殿下现在要进场围猎?”
成华正要说是,可转眸一看,就自己和陆绶两个人。说出去鬼才信。
更何况,谁都知道陆绶和吴谓二人组了队进的猎场。
于是她眼睛一转:“不是,听陆大人说吴谓落马了,本宫去调骁虎卫内当值的大夫。”
原想着这样就能含混过去了,谁知道景琼枝竟然脸色一变,神情里的关心陡然上升了几个台阶。
“是吴世子落马了?可严重吗?”
成华心里一怵,看了一眼在一旁神色如常、就等着她继续撒谎的陆绶一眼,“不严重,但你知道,吴谓出身将门,落马是件丢人的事,所以不能张扬。”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一向谨言慎行的景琼枝难得主动揽事:“殿下,不如让臣女去看看,臣女会点医术和推拿,说不定能派得上用场。”
成华:“……”
“那行吧。”
等到成华一行人走到扶图谷最近的官道上的时候,吴小侯爷正提着自己的朔风剑,坐在大石头上,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景琼枝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像是落马的人吗?
正思量间,突然从侧手出走出来一个人,玄衣锦袍,面容严正。
秦王殿下!
“这……”
成华打趣道:“看见没,吴谓没有受伤,只是本宫念在你一向牢靠,才把你带过来。”
吴谓嘴角噙着笑,看了看面前清丽的姑娘:“劳景姑娘挂心了,只是吴谓要事在身,还望景姑娘今日所见都要保密。”
景琼枝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当即识大体地退离几步:“两位殿下,你们有要事相谈,臣女不该听。”
“臣女现在远处那边站一会儿。”
看着景琼枝远远过去,成华公主方才收敛了打趣的神态:“三哥,究竟怎么回事?”
秦王没有提及刚刚的打斗,反而忧思重重道:“成华,有些事你要理解三哥。”
秦王宋珏向来寡言,他起了开头之后顿住,旁边的贴身护卫章鹤立马就接上:“此番进京,殿下拿到了遂宁侯府在凛州的罪证。”
成华的眼睛睁了睁,这件事还是要来了。
上一世三哥回京推迟,定然是遭到了和如今一样的拦截,而拦截过程中,很有可能遗失了罪证,所以才会在四年后才处置遂宁侯。
而这一世,因为扶图猎场的射猎,有些事情开始扭转。
“所以,是什么罪?”
章鹤道:“圈地敛财、罔顾法纪、草菅人命、私设银矿!”
还真是一条比一条重,尤其是私设银矿,对于戍边大臣,简直是将全族别在了裤腰带上。
“还真是……胆大包天。”
成华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宋珏原本是个不善言辞、木讷的人,可看着自己的小妹妹这般低沉,也难得流露出了一些不忍。
“成华,我知道宁子衿于你而言,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是啊,可她如今要被她父辈的贪欲,牵扯到三族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官/妓/府了。
依她刚烈的性子……成华想问问有什么减刑的方法,可最终还是敛下眉眼,微微低下头绕过了这个话题。
她问宋珏道:“眼下三哥为什么不打算入京?”
宋珏看着成华,自知多问无益:“人证还未到上京。”
章鹤道:“殿下自第一次遭到拦截,就将大部分暗卫交给章云,让章云保护人证,而殿下自己做了靶子,带着物证来京城。”
“只是这一次刺杀和以往不同,更像是要殿下的命!”
吴谓道:“是遂宁侯府的人吗?”
“不像是。”章鹤道:“遂宁侯府大概现在才知道殿下去凛州劳军并不简单吧。”
“这些日后再细想。”成华看着宋珏道:“三哥,你先进京,剩下的交给我。”
“这……”
“公主说得有道理。”陆绶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殿下和吴世子两人坐车驾进京。正好刚刚说是吴世子落马,倒也可以掩人耳目。”
“虽然这遮挡的时间不长,但我们可以趁机看看第三波人和前两波人究竟有什么不同,探寻一些蛛丝马迹。”
“陆绶说得对。三哥,你只能在扶图猎场调动骁虎卫,但我有清花令,我可直接调动骁虎卫随章鹤去迎接章云。”
“过几日就是你大婚了,父皇为彰示对漠北的恩赐,在你成婚之前不会见血腥的。”
“先把物证交给父皇。”
骁虎卫一支队伍随着章鹤顺着扶图谷不惊扰任何射猎的世家子弟,悄然离开。
在陆绶的抚霜剑饮血的地方,成华静静地发着呆。
她想起了自己刚刚条理清楚地安排人去迎接给遂宁侯府判死刑的人证。
明明她很在乎宁子衿,可面对三哥的关心,她一句求情都说不出来,甚至,处理起她的家人毫不手软。
成华想到了自己可悲可叹的上一世,那是何其相似。
明明她那么惜命,可为了扳倒靖安王府,她甚至不惜火烧暖玉阁,把自己送上不归路。
她可真像个皇族,冷心冷血!
“陆绶,我是不是很没有人情味?”公主问。
公主有人情味吗?
陆绶立在她的身边,脑中是上一世的画面。
“所以,殿下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别人?”
成华公主似笑非笑,眼睛里有不容侵犯的高傲:“是又如何?”
“那现在这个摆设想离开了。”
成华公主像是有片刻的怔忡,可旋即又高高在上:“那你就滚吧!”
陆绶看着现在公主复杂到近乎纠结的面容,她像刚学着分辨这些复杂情感的孩童。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或许他还是不够了解公主。
成华公主她生而尊贵、生杀予夺。
在她的世界里,想要就去拿,如果有人违背,就是有罪。她不用反思自己,也不用担心谁会真的失去。
只要她想,她可以理直气壮控制所有人。
她的身份给了她尊荣,也给了她桎梏。
甚至有些时候,她不能也不会去表达自己埋藏已久的、被她禁锢着、视为弱势的情愫。
“陆绶。”公主浅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绶抬眸看向公主,公主眼中一片清明和坚定。
他听她说:“本宫受万民朝拜,自然要担起万民。遂宁侯伤害凛州百姓,这种事情,本宫绝不放过!”
陆绶道:“公主英明。”
成华公主听着他这句再官话不过的官话,看到的却是他眼中由心底生出的赞同和温柔。
一种久违的依赖和安全感喷簿而出,她的心几乎在颤抖。
良久,公主盯着他的眼睛道:“陆绶,本宫自认为一生骄傲,从未后悔过什么。”
“但如今,本宫坦言,心中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