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大婚
秦王宋珏自扶图猎场出来,按照原先说的,在镇南候府稍事休整后,就立马进了宫。
熙明帝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将他呈上来的折子先放到一边:“为什么晚来这么久?”
“回父皇,儿臣觉得凛州有怪异,所以滞留了几天。”
“就这些?”
宋珏又道:“回京时,确实遭到了几次拦截。”
熙明帝抬眸看了一眼宋珏,不打算再问这个木疙瘩路上的事。
他带着玉扳指的手扫在了折子上,一目十行,随即沉郁醇厚的声音响起。
“圈地营私、罔顾法纪、草菅人命、私设银矿……”
宋珏的余光看向熙明帝,他念得那般淡然,就像是给成华在教书一样平静。
他的眼神、面容甚至没有情绪变化,让人察觉不到他心里想些什么。
但是北疆千里,凛州是门户,宋珏知道,就算是有天大的恩赏,遂宁侯府这次也要湮灭了。
“很好。”宋珏听得熙明帝道:“此事先不必声张,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罢了。”
宋珏想到了扶图猎场,躬身道:“父皇,成华、镇南侯世子吴谓、刑部事中陆绶已经知道了。”
熙明帝眼睛里略过惊讶:“成华知道了?”
他言语中有些担心:“她没同你闹吗?”
“没有。”宋珏道:“儿臣遇到刺杀,是吴谓和陆绶救了儿臣。”
“至于成华,她以清花令调集了骁虎卫,善后了此事。”
刺杀?
熙明帝的眼睛微微眯起。宋珏是他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他自小已经形成习惯,对待描述,基本不会出差错。
拦截和刺杀,这是两批人。
熙明帝面色有几分严肃:“会是谁要动你?遂宁侯还是楚王?”
这是个极其犀利的问题,对于旁人来说,就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的陷阱。
故而当熙明帝问出时,太极宫内殿静到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
但熙明帝知道,对于宋珏,他只会实话实说,所以这并不是试探,而是他真想知道这个答案。
“儿臣不知。”宋珏想了一下:“但不会是遂宁侯。”
熙明帝了然点点头,还真是……诚实!
半晌之后,熙明帝道:“这个月事情诸多,朕优待漠北,在你的大婚前,这些事情就不要操心,移交给刑部。”
“既然吴谓和陆绶知道了,就让他们两个来办。”
“还有,清花节到了,这个祈福的好节日,不要见血。”
——
自扶图猎场回来,成华在青鸾殿待了一天,也没见到父皇。
她心中明了,这件事八成是要压下来,等到三哥大婚之后,甚至是清花节过了,才会处置。
凡是这样郑重留中的事,往往最后就会引起惊涛骇浪。
午时过后,她收拾了一下,想去太极宫探听探听。
沿着沁格门,朱红墙下,却是陆绶在出来。
“臣陆绶,参见成华公主,公主金——。”
成华没有心思听他恭恭敬敬念完这一长串官话,直接道:“父皇当是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理了?”
陆绶点头道:“是,臣也多谢公主派尉栎亲自护送人证到刑部。”
成华原想知道他们怎么处置遂宁侯府的女眷,可看着陆绶,这些话就问不出来了。
她沉吟片刻道:“遂宁侯在朝中人脉深广,这些事牵扯又多,本宫把尉栎留给你,这样也方便你行事。”
“尉栎在公主身边比较好。”
陆绶解释道:“陛下派护龙卫已经秘密前去凛州,刑部这些事情也压了下来,不需要大动干戈。”
“那宁家暗卫呢?”
陆绶悄然无音。
在大靖,戍边大臣或者是侯门世家培养一定量的自己的暗卫,是被允许的。
这也是成华担心的原因。陆绶作为这个案子的办理者,难免会被盯上。
“本宫给你些人手?”
“殿下觉得宁姑娘会是这样的人?”
成华一怔,反应过来陆绶说的意思。宁家在京城的暗卫绝大部分在宁子衿手上。
陆绶想知道,她是否决定提防宁子衿。
成华抬眸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城:“子衿心胸开阔,像是个江湖儿女。”
“遂宁侯做官做的不怎样,但确实是个会教育孩子的好父亲。”
“宁家人若是聪慧,此时就不会节外生枝。”
成华公主赞同地看了一眼陆绶。许是因为她已经推断出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也想到了一个应对之策,心下竟然轻松了几分。
她带着几分打趣道:“三哥大婚,不知道本宫能不能同陆大人这位朝廷新贵一起观礼?”
陆绶哑然失笑,可又在公主明亮的目光下清醒过来,如今的他在公主面前越发轻松了。
他正了正神色,恭敬道:“微臣遵命。”
四月初一
秦王府府邸坐落于步云街。
如今,一条长街,家家户户都挂了红灯笼,正红长绸如同接连不断的火烧云,坠在檐角之上。
如此引人注目的婚礼,在三礼司的安排下井然有序进行着,大轿八台,后面跟着浩浩汤汤的队伍,好不壮观!
秦王正妃,漠北尹氏,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却代表着漠北千里的忠烈将士。
秦王宋珏为迎娶正妃,沐浴斋戒、焚香三日、大礼迎娶、以告宗庙。
忽的,秦王府鼓乐之声骤然增大,送嫁曲欢腾,唢呐以一己之力压住全场,那调子直接往人的天灵盖上顶。
喜婆带着花腔的声音极富穿透力,一声“落轿喽”顺着秦王府的亭台楼榭、绕过前院,直接到了高台上!
成华公主压了压耳朵,饮了一口时兴的花茶,眼睛里满是被喜色填满的兴趣,她欢快地催促道:“快着些,陆大人,该你了。”
陆绶扫了一眼棋盘,黑子走势大好,隐隐有反攻之意,他又抬眸看了一眼公主。
许是以为自己要赢了,公主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连着发间的浮云花坠都摇晃个不停。
“殿下今日很开心。”陆绶一边说着,一边捡起白子,落在棋盘上。
“可不是,本宫自回来就越发喜欢热闹了。”
成华看着这个落位的白子,陡然发现这个棋局还很活,要赢不容易。
陆绶果然是陆绶,压着本事下,还能牵制她。
“那殿下怎么躲这里下棋,不去前院热闹?”
陆绶盯着公主刚落的黑子,正欲填补一个,却听见一个娇俏勾人的女声。
“因为想和陆大人一起——”
陆绶猝不及防,脑中哄得一声炸开,手一抖,原本持得稳稳的白子从手中滑落,好巧不巧正落在棋局上的一个空隙里。
他抬眼看向公主,公主朱唇轻启,声音像是雨点滑进了水里:“嗯,下棋。”
因为想和陆大人一起——下棋。
陆绶木然地连接起来,却发现公主是这个意思,瞬间耳尖犹如滴血。
他又逾矩了。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尴尬极了。他想伸手把白子捡起来,公主却出其不意握住他的手。
柔荑白皙、指若削葱,就这么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明明公主手指冰凉,可他却觉得犹如烈火,滚烫在他的手骨上。
公主潋滟华彩的眼睛看着他,面颊上是笑意盈盈、弯出的好看的梨涡。
“陆大人,干什么呢?”她轻笑道:“落子无悔呀!”
陆绶仅存的淡然,让他将手抽了出来:“是。落子无悔。”
公主喜气洋洋接着刚刚的话题:“除了想和陆大人一起,还有一个原因。”
陆绶觉得公主瞥了他一眼,又觉得是幻觉。
他听得公主说:“下面的热闹都无趣,还不如等到晚上的夜宴。”
“至于新娘子,不得不说,尹楚穿着嫁衣,确实是极漂亮的。便宜了三哥。”
“微臣曾听许多人说过,女子穿着嫁衣时最美。”
“是么?”成华拨弄着棋子,有意无意抬起头:“陆大人觉得本宫穿嫁衣会是怎样的?”
额心花钿醉人,眼尾银朱流光。
公主穿着嫁衣的那天,上京城张灯结彩,艳艳红绡十里,不及她躲在凤冠水帘瀑下的笑靥。
陆绶心口一窒,别过脸去,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那天。
新科探花、公主特邀的友人,他就坐在最靠前的八仙桌下,喝着上好的湘君醇。
酒醇带苦。
“陆大人,怎么不说话?”
陆绶饮了口花茶,“公主风姿,灼灼辉辉。”
成华公主抬起眼眸,眼底有一丝复杂划过,她终究因为眼前雅人深致的陆绶,没有死死回忆上一世的挫败。
她勾笑:“陆大人竟然输了!”
陆绶看了眼棋局,果然是因为刚刚掉下去的白子……
不过,看着眼前心花怒放的公主,他打算奉承几句。
他站起身来,正欲摆个工整的姿势,却透过竹帘,看到了玉弦。
“公主,宴席开始了。”玉弦道:“贵人们都落了坐,宁姑娘也寻了您好久。”
成华将手里的棋子尽数撒进棋盒里,“走吧。”
玉弦欲言又止,平日的机灵这会儿全用来瞥陆绶。
成华道:“不用避讳陆大人,说罢,什么事。”
玉弦搅着帕子道:“还不是薛世子,刚刚奴婢又看见他同华裳县主说话。”
嗨,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成华淡然道:“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陆绶,今晚的大戏,我们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