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医院的记忆
宋桥打完电话往店里走，半路看见苏霄霄站在路边等他，神态显得很焦急。
“怎么了？”宋桥不禁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苏霄霄就是在等他，上前几步迎过来：“你现在有没有十分钟？我跟你说件事。”
宋桥左右看了看，带她绕到后街：“到这边来。”后街只是一条狭长的过道，十分僻静，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苏霄霄跟在他身后，刚刚宋妈妈休息一阵以后缓过来，看样子一时半会没什么问题，她就找借口先走了，也不敢走远，怕错过宋桥。
她匆匆走路，随口问了句：“你们昨天是怎么回事？怎么闹到动刀子了？”
宋桥脚步微顿：“没什么事，就是我不想再混了，她一时没想开——”
苏霄霄有些不安地问：“她家里那边找你麻烦了吗？”王雨涵一看就是家里有钱但缺是非观的那种。
“我刚刚给她爸打了电话，”宋桥淡淡地说，“没事了。”
电话里王爸爸暴怒，但却不是为了女儿自残，而是因为宋桥让他带王雨涵去看精神科。
“放你妈的屁！你特么才是精神病！我女儿没病，你特么敢在外面胡说八道老子找人弄死你！”
透过电话，宋桥可以清楚听到那边麻将洗牌的哗啦哗啦声。
“还有事没事？”王爸爸不耐烦地说，“没事我挂了。”
宋桥握紧电话。
“昨天王雨涵用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三道，有一道伤到小动脉，差点切到神经——”
“医生不是说没事吗。”王爸爸心不在焉地说，那边已经有人在催他回去打牌了，“来了来了——我警告你啊，你们在一起玩知道点分寸，下次再把她搞进医院老子对你不客气！”
“——周五晚上，她跟一个女孩吵了几句，就叫人用玻璃去划那个女孩的脸，”宋桥继续说，“你现在不带她去看病，下一次她就不知道对谁动手了。”
“……”
“估计你也清楚，她心里最恨的恐怕就是你老婆跟你儿子。”
对面不吭气，但能感觉到王爸爸走远了一些，电话里再听不到麻将声。
“她有胆子动她弟弟一下，老子就活剐了她！”
“真出事就来不及了。”宋桥平平淡淡地提醒他，“还有，她这阵子跟周大头他们走得近，你知道周大头私底下卖药吧？”
“……”
王爸爸有不少项目跟公家合作，如果女儿爆出违法的事，家里生意肯定会受影响。王爸爸暴躁地骂着脏话，不情不愿地答应要带王雨涵去看病，宋桥话带到了就收线，知道以他家的尿性，不管看没看病，都不会再让王雨涵留在吴市了，估计把人远远送走，可能要去国外。
反正眼不见心不烦，至于女儿在外面活得像人还是像鬼，他们就不管了……
宋桥收回思绪，带苏霄霄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苏霄霄问他：“阿姨有没有去医院体检过？”
宋桥摇摇头，他印象中母亲虽然看着瘦弱，可这么些年几乎没去过医院。
舍不得花钱是主要的原因，还有就是当时宋爸爸在医院待的那几天给母子俩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平时走路都尽量绕道，离医院远远的。
偶尔有个头疼脑热，宋妈妈也不肯去看，她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贵人体重，贱命好养活。”自嘲是贱命，老天爷不稀得收她。
苏霄霄把早上苏妈妈一系列的表现告诉他，末了说：“我家有个亲戚，之前看着还好好的，后来突然说头晕，身上没力气，没几个月就脑溢血进医院，抢救不及时走了。”
“我早上看阿姨，症状有点像我那亲戚的，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应该送阿姨去看看……”
宋桥蹙着眉毛，等她一说完就干脆地点头：“行，我这就带她去。”
好好的要去医院，宋妈妈本来是不答应的，但宋桥没跟她多说就把店铺关了，拿好现金，问她身份证在不在身上。
这一年宋桥的举止成熟了很多，虽然依旧冷硬，但跟中二时的偏激任性不同，有种说一不二的担当，宋妈妈反倒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说：“在身上呢。”
一见儿子真要带她去，宋妈妈急了，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得回去做饭……以后再去吧！”
宋桥听了这话，当场给继父打了电话，对他说要带母亲去医院看看，不能回去做饭了。
宋妈妈没了借口，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走，可一路上都在试图劝说宋桥让她回去，她不敢跟儿子硬拗，就一边跟在儿子后面小跑一边小声唠叨，反反复复说那几句。
“我真不用看病，就是没睡好，所以头晕，这么着急忙慌去医院，让大夫都笑话。”
“你看，现在我感觉好多了，身上又有劲了，去了也是白花钱。”
“现在都说医院黑，没病也要给你开一堆检查单子，看个病没几千块钱出不来。”
……
等走到医院门口，望见那久违的建筑，宋妈妈反而安静下来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大门。
宋桥也不知不觉停住脚步。
他们都想努力回避的那段记忆猝不及防呈现在眼前，串联起两个时空。
那一年他多高？宋桥重新迈起步子，在心里默默地想。
可能比现在矮一个头吧，他记得最后一次走出医院大门时，失魂落魄的宋妈妈在旁边牵着他，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像挂在她肩膀上的死物。
那时他不知道怎么的，一直盯着大门口刻字的石碑，心想着，好高啊。
那么高，那么硬，冷冷地俯瞰着他，仿佛由这道门就分割出阴阳两界。
他走出了这里，可父亲，连同他有力爽朗的大笑，他粗糙的大手把自己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他把酒瓶重重磕在桌上，满足的那一声“呵”……都永远留在了那一边。
再也过不来了。
宋桥带宋妈妈去门诊挂号，因为是初诊，又买了病历，拿了号就在大厅等着。
周末这个点人多，大厅里坐的快满了，大多数人木着脸不说话，小孩子病了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宋桥给宋妈妈找了个座坐下，她不安地看着四周，第一百次跟儿子叨叨：“我真不用看，咱们回去吧，这儿人这么多，要等好久了，你还得回去学习……”
宋桥安慰她：“不会很久，现在叫到87号了，我们是98号，快了。”
宋妈妈欲言又止，叹口气，自言自语：“真不用费这个事，我还不知道自己病没病？你看我吃饭睡觉都没问题，天天做事动个不歇，怎么可能生病……”
“老话不错的，贱命好养活。老天爷叫我去干嘛？伺候他吗？”
“有给我看病的钱，你不如拿去买点好吃的补补。”
宋桥木着脸听她说，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宋桥回头一看，竟然是继父来了。
继父姓江，长得人高马大，现在中年发福，更是看着壮，他像是一路赶过来的，一边擦汗一边挥手朝他们走过来。
走近了，宋桥冲他点点头，叫了声：“江叔。”
江叔答应着：“哎，哎。”用手帕擦汗，塞进裤子口袋，“看上医生了没？”
“你怎么来了？”宋妈妈看见丈夫来了，赶忙站起来，惊慌失措地问，“家里出事了？”
“没有，能出什么事。”江叔摆摆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哎呀，哎呀，真是的，”宋妈妈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急地说，“我没什么大事，就头有点晕，宋桥也不听，非让我来看……”
“既然来了，就好好看看。”江叔有些喘，稍稍平复呼吸后又说，“是应该看，你头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叫你看你也不肯。”
“没……”宋妈妈嗫嚅着，偷偷看一眼儿子，嘟囔着，“也没多久……又得花钱……上次你看病已经花了不少钱了，我这明明不算什么毛病……”
宋桥问了句：“江叔病了？”
江叔轻描淡写：“嗐，脂肪肝，没什么大事。”
等排到他们见了医生，没说几句就打发他们去内科检查项目，楼上楼下跑了一遍，拿到结果再回到门诊。
医生一看报告就皱起眉头，说：“怎么现在才来看？血压都这么高了，收缩压180，平时应该早就有感觉了。”
“没……”
医生低头写病历：“头晕，头疼，疲劳，心悸，这些症状有没有？”
“有的。”江叔替她回答，“大概……两个月前开始。”
“先吃点降压药看看吧。”
宋妈妈本来提心吊胆，一听只是高血压没什么吓人的，不禁松了口气，急急道：“吃什么药呀，医生，高血压不要紧吧？”
“谁说不要紧？”医生从镜片后投来冷峻的一瞥，“这么高下去不吃药，心脏衰竭，脑血管破裂，都有可能！”
宋妈妈心又提起来，小声说：“贵不贵呀？”
江叔直接跟医生说：“您说开什么药，我们吃。”
宋妈妈拉拉他的衣服，没反应，不禁又求助地看向宋桥。
……
等开了药从医院出来，宋妈妈像做错事一样，缩头缩脑跟在江叔后面。江叔在门口站定，看向宋桥。
“今天——回家吃饭吗？”
宋桥抬眸看见宋妈妈期待的目光，顿了顿。
“我回店里吧，”他看着宋妈妈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鬼使神差又补充了句，“国庆最后一天不忙，我去看看。”
“行行，”宋妈妈忙不迭地说，“我做些你爱吃的！”脱口而出后她又反应过来丈夫在一边，赶紧不安地看他一眼。
江叔点点头：“好，到时咱爷俩喝一杯。”
苏霄霄国庆剩下几天假都泡在工厂里，她把作业带去做，杨辉有什么事随时能和她沟通。
网店生意眼见着走上正轨，杨辉很快发现重复堆积关键词，发布产品对流量增加很有用，他找出客户询问较多的产品关键词放在橱窗里，询盘几乎不断，每隔两三天就有订单。
“笑笑，你说的真对，”杨辉突然看着一封邮件说，“沃玛的报价确实是恨不得刮着你的骨头给的。”
苏霄霄马上抬起头，拖着椅子过来。
“沃玛跟你询盘了？”
“前两天问的，他们有一批童装问我们要报价。”杨辉点点鼠标调出邮件，“价格压得这么低，我怀疑谁会给他做。”
苏霄霄仔细读邮件。
“十二月交货，时间倒是来得及。”杨辉说。
苏霄霄反复考虑，最后下定决心。
“我们做。”
“跟沃玛？”杨辉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了，他们的利润太低，根本赚不到钱吗？”
“对，但是他们现金充足。”苏霄霄调出新闻窗口，半个月前雷曼兄弟公司申请破产，花街惊慌失措，一片哀嚎，油价暴跌，经济出现断崖式滑坡。
“时间剩下不多了，现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这场危机很快就会波及到华国，大概再过一个月，对出口业的影响就会显现出来，未来现金为王。”
“可是你要现金干什么？”
苏霄霄微微一笑。
“当然是……买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