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徐舅舅的困境
国庆最后一天，宋桥买了些水果提着，回到将近一年没回去的江家。
时隔大半年，他再次走进江家住的楼道，当时他厌恶这个地方，连楼梯间里的装饰雕花都看不顺眼，今天再度走一遍曾经走了几年的路，心里却十分平静。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这是宋妈妈的小心思，担心他走到门口又后悔，所以故意把门轻轻阖上，她昨天把大部分事都做完了，只把能在玄关干的活留到今天早上，一上午都在门附近打转，竖着耳朵听动静，只要儿子来了就能马上发现。
宋桥轻轻一叹，推门进去。
江枫宇不在家，自从上次两个人打了一架以后，大人们就有意无意把他俩见面的机会减少。午饭很丰盛，大都是宋桥爱吃的，江叔没有食言，拿出一听啤酒，给宋桥倒了一杯。
宋爸爸在的时候爱逗儿子，背着老婆偷偷给他喝一点儿啤酒，还用筷子沾过白酒去辣他，江叔也是同款大老粗，脑子里就没有未成年人不能碰酒精的概念，觉得大小伙子喝点酒算不了什么。
席间江叔问起宋桥高中毕业以后怎么打算。
宋桥这个长假也仔细考虑了未来的计划。
跟王雨涵撕破脸那个晚上，他一夜没睡，仿佛从一场大梦里苏醒，发现之前那一年原来任凭自己沉浸在所谓的痛苦里，逞着自以为是的英雄，混迹在一群没有未来的人当中。
在他的朋友和同龄人都以某种方式向前走的时候。
“我还是想念书。”宋桥说。
江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现在时代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没个好学历，像样的工作都轮不到你。”
他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啜了一小口，咂咂嘴。
宋妈妈端菜上来，忍不住说：“医生说你这病不能喝酒……”
江叔不在意地说：“我这不是喝一点点嘛，医生就喜欢夸张，你不能全听，听一半就行。”
宋妈妈向来只习惯服从，不擅长劝人，她觉得丈夫比自己有见识，也就不说了。
江叔又抿了一口酒，恋恋不舍地吞下去，接着对宋桥说：“我年轻时候没读书的条件，也没那个心思，十几岁就进社会了，为了糊口什么事都干过，吃过的亏比饭多，哈哈……也不怕你笑话。”
“摸爬滚打几十年，回头看看，还是读书好，读书啊，让人明事理，起码少走歪路。”
江叔有些惆怅地说：“到我这个岁数，也没什么奔头，就是为儿女，这家里只有小枫跟你两个。以前我也不会管孩子，就知道给钱，发现的时候人都长歪了，现在我也不指望他能念什么名堂出来，过两年高考，考不上就去打工，让他出去吃吃苦。”
“剩下你要是想好好念书了，江叔把话放在这，你念到什么时候，我管你到什么时候！”
宋桥见他激动得瞪大眼睛，两颊微红，觉得他醉了，便顺着说：“谢谢江叔。”
“我不是跟你客气啊！”江叔急了，放下酒杯说道，“你别以为我是喝多了吹牛皮，我清醒地很，我告诉你，我特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念过多少书，你妈晓得，对吧？”他冲着宋妈妈说，“上次小枫老师找我谈话，让我督促小枫写作业，我讲他书上那些字我都不一定认得全，怎么督促，是不是？是不是？”
“小枫我是不指望了，可你要是想认真读书，不管是请家教还是上补习班，就是读到什么、什么硕士还是博士，江叔砸锅卖铁，哪怕去他么卖血，也一定全力支持！”
宋桥垂下眼睫，宋妈妈的心提到嗓子眼，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不知道要不要把话岔开，她清楚儿子心底厌恶丈夫喝醉了以后拉着人耍酒疯，说大话，生怕这一顿饭又会变成一次大吵。
可宋桥只是眨了眨眼，说：“我知道了，江叔，要是有需要我一定跟您说。”他斟酌了一下，“我前几年没好好学，底子差，我尽力赶，今年不行的话，就复读一年再说。”
“行！没问题！愿意学就好。你江叔不懂，只能靠你自己打谱，需要钱就找我！”江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豪迈地满上一杯，“来！咱爷俩干一杯！”
宋桥陪他喝了一杯，江叔放下酒杯，突然眼圈一红，说话带了哽咽：“年前我被人骗了，背了一屁股债，平时那些说的天花乱坠的朋友，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各个都躲着我，生怕我找他们借钱。只有你妈……你妈把你亲爹留下的老本都拿出来给我还债……”他捂着脸呜呜哭，“日久见人心哪……我那会晚上都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掉，就想着怎么还钱，你妈就天天陪着我，怕我想不开……”
“那时我就下决心，不管你把我把我当亲爸，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儿子。日后你妈要是哪天不在了，江枫宇也必须给她披麻戴孝……”
……
宋桥吃了午饭，帮宋妈妈收拾完，看江叔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就提出要先走。
宋妈妈磨磨蹭蹭地送他下楼，在门口叫住他，问儿子：“偶尔回来住一天，行吗？”她惴惴不安地盯着宋桥，“你的房间我都没动。”
宋桥点点头：“我回去想想，毕竟那边清净，也好学习。”
他走了老远，忍不住回头，看见宋妈妈没动，还站在楼下看着他，只是身影已经变得很小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大洋彼岸像脱缰野马一样失控的经济已经波及到了华国，一时间出口贸易订单锐减，尤其当对岸开动印钞机印钱让世界买单的决定，对于出口业更是致命打击。
徐舅舅烦躁地把没吸两口的烟扔在地上，踏上一脚碾灭火星，对着雇来的业务员说：“小刘啊，你再跟对方说说，啊，价格好商量，哪怕低一点也不要紧，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单子？”
小刘苦着脸说：“老板，不是人家不给我们单子，是现在都不景气，他们也在砍预算，做了上顿没下顿，到哪里有单子呢？”
徐舅舅心里更烦，忍不住再去掏烟，只掏出来一个空盒子。
“还有老板，”小刘小心翼翼地说，“十月份那批货的钱，还没给加工厂……早上许老板打电话来问了，问你什么时候把款子打过去？”
徐舅舅含糊地说：“快了，快了，等客户的钱到账就给他们打过去。”
小刘眉毛都快挤成一堆了：“现在就差上一个单子的尾款，拿到了也不够还钱啊。”
“你不会自己想个借口啊！”徐舅舅心头火起，捏着烟盒往地上摔，“什么都要问我，我花钱雇你干什么！啊？”
小刘不敢开口，转头看资料，假装专心致志在工作，心里把徐建军骂了狗血喷头。
可他还不能跟徐舅舅翻脸，毕竟徐舅舅欠了两个月的工资没给他。
徐舅舅阴沉着脸，跟小刘说：“你再给几个客户打打电话，多讲讲好话，报价低一点，哪怕不赚钱也行，好歹先把拿单子下来。”
小刘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嘴上唯唯诺诺答应着。
没有业务，厂里干呆着也没用，还生气，徐舅舅直接回了家，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喘的厉害。他这半年来吃吃喝喝，胖了不少，爬个楼都费劲。
徐姥姥白天跟媳妇拌了嘴，中午又说腰疼，在卧室里躺着，突然听见儿子回来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到客厅去问徐舅舅今天有没有订单。
徐舅舅没好气地说：“现在不景气，到处都接不到订单！”
徐姥姥急了，连忙坐下问：“那加工厂那边欠的钱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徐舅舅怼她，“一分钱都没有，我到哪去搞钱给他？”
“许剑刚那个人名声不好，差他钱的话，不会来搞你吧？”徐姥姥担心地说。
徐舅舅没吭声，脸色越发阴郁。
“唉，你也是，怎么那么急吼吼，刚赚了钱就一起拿去投资什么酒楼。”徐姥姥忍不住埋怨儿子，“多少留一点在手上哦。现在好了，这边差着债，那边还贷了款，现在又没的订单，你说怎么办！”
苏舅舅拿出一根烟，点上抽了起来。
徐姥姥自言自语：“早知道就不跟苏临阳那边搞得那么僵了，好歹能借钱应急，你说你也是，都忍那么多年了，再忍忍就是了，何必跟他翻脸……”
徐舅舅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被亲妈这么一通数落，瞬间就爆发了。
“当初自己单干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啊？”他吼道，“不是你在旁边煽风点火，讲苏临阳是个小人，两面派，嘴上一套背后一套？”
“不是你说我该晓得的都晓得了，与其给他打工不如出来自己干？酒楼也是，你说有赚头，利润比外贸大，让我找老三把线再牵起来，合伙投资。哦，现在又变成我的主意了？”
“你觉得苏临阳好，你去找他就是了！让他给你当儿子，你看他还干不干！”
徐姥姥被徐舅舅怼了一通，气得心口冰凉，怒道：“你没脑子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哦，好的时候你就笑嘻嘻，不好了就都怨我，你……你是要气死我才好是吧？”
说完就坐下在沙发上掉眼泪。
徐舅舅烦的不行，吸了一口烟，勉强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苏临阳那边早就闹翻了，我现在要凑过去，那三十万还要还他。”
徐姥姥默默坐了会儿，突然说：“你公司这样了，苏临阳那边是不是更差？怎么我看你姐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徐舅舅摇摇头道：“肯定不会好，现在整个欧美经济都差，政府天天印钱，倒了那么多企业，他到哪找单子，搞不好已经关门了，只是没跟你讲。”
“你姐那边会不会有钱能借给你还债？”徐姥姥问。
“你想的倒美。她最多有点买菜钱，塞牙缝都不够，除非找苏临阳伸手，”徐舅舅冷笑一声：“苏临阳现在估计也是一屁股债。”
“那不一定，”徐姥姥说：“我记得，苏临阳那个厂的地买的早，当初没花多少钱就买下来了，是不是？这么多年了，该涨了吧？”
徐舅舅猛吸一口烟，没说话，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徐姥姥继续说：“你们现在都没钱，都差债，苏临阳想还债就一个办法，卖地。卖地剩下来的钱，要是能拿来给你不就好了吗？”
徐舅舅思索良久，说：“他肯？”
“我跟你姐说说，”徐姥姥微笑着说，“你先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