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月牙镇
听到她的声音，宋桥当场石化，转头转的太猛，差点扭到脖子，愕然发现苏霄霄竟然就站在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手里还举着两杯果饮。
跟王雨涵的成熟装扮和杀马特浑身花花绿绿一比，苏霄霄的短袖衬衫裙和无酒精果饮正常得就像来自另一个国度。
“你来干嘛？”如果说宋桥最不希望在这里看到谁，大概就是她了。
“同学过生日，邀请我来的，”苏霄霄答完，看着他反问，“你来干嘛？”
宋桥一时语塞，被苏霄霄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实在说不出口，这个晚上和以前很多次一样，他是来帮王雨涵出头的。
管同博在一边看热闹，插嘴说：“还打不打？不打我走了，今晚上晦气，被个丫头片子耍了，老子本来能在家舒舒服服打游戏的。”
他瞟了王雨涵一眼，语带讥讽：“下回再玩这种激将法，别找老子，老子没空陪柴火妞。”
王雨涵被激怒了，苏霄霄的出现更是不知道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对宋桥大喊道：“宋哥你等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种？看到我被欺负了也不去揍他，你算什么男人！”
“麻烦你闭嘴。”苏霄霄转向她，“刚刚我都听见了，是你主动约他出来的。”
“我没有！”王雨涵尖叫一声，恨恨地看着她，“你造谣污蔑！你不就是看不惯宋哥护着我吗？我早看出来了，你一直嫉妒宋哥对我好，所以才跟这下三滥一起诬陷我——”她转头看向宋桥，绝望地说，“宋哥，不是我约他的，我真的没有，我今天晚上只是想好好的来这吃饭，却被他花言巧语骗进包厢。一进去他就对我摸来摸去，还强吻我，幸好我挣脱出来了……”
“编，你继续编，”管同博懒洋洋地说，“就你这小体格，我要想强上，三个你也挣脱不出来。”
“你放屁！”说到这儿，王雨涵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又扭过头看着苏霄霄说，“对了宋哥！刚才她明明就在这里，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内男的骚扰，等看到你来了才冒出来，没想到她这么恶毒！这个贱女人……”
“王雨涵你闭嘴！”宋桥大喝一声阻止她继续喷。
王雨涵却不管不顾，疯狂地骂苏霄霄：“宋哥，我早跟你说了，你就是被她那张脸骗了！装乖装好学生，其实心里不知道多阴暗！”
“她不就是瞧不起我吗？是！我是没她运气好，有一对好爹妈，脑子好使能考上重点，周围都是好人，自己也能干干净净做个人。”王雨涵带着哭腔说，“你以为我就愿意过这种生活吗？谁不想轻轻松松就能过体面日子，我也想啊！如果换了是她遇到我家里那对狗男女，她还能清清白白地站在这诬陷我吗？”
“宋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是混，可我心里比她干净多了！”她泣不成声，“每天我都在想，要是我死了就好了，也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她蹲下来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别跟那儿自我感动了，谎话说多了自己都当真了吧。”苏霄霄说，“你爱怎么想随便你，你对你爸妈不满，变着法儿的叛逆，给自己刷存在感，这是你的自由，没毛病！可你凭什么让别人替你出头，为你的无病呻吟冲锋陷阵？”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天天在这种地方待着，甚至自己主动去找麻烦，遇到事了就找宋哥，他难道不是血肉长的，不会痛不会受伤？整天做出一副想跟全世界同归于尽的姿态，你要真不想活了，长江没盖盖子，你去跳呀！”
“死又舍不得死，活又不好好活，你这么恨你爸妈，有本事你就早点独立，离开他们。我看你用他们钱的时候，也挺顺手的啊，一面吃人家喝人家的，可劲儿的作，一面又喊着我好可怜，没有人爱我，消耗别人对你的善意——”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啊？？”王雨涵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冲她喊，“你懂什么呀！你这种温室花朵懂什么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一中的，就瞧不起人吗？”
“你还真说对了，我是瞧不起你，”苏霄霄咄咄逼人地怼回去，“因为我遇到过比你可怜得多绝望得多的人，当你天天逃课、吃穿不愁地自怨自艾时，她在为了一个念书的机会绝食、拼命！在为了凑高中学费而四处借钱！在为了下周的饭钱打四份工！”
“抽烟喝酒逃课泡吧有什么可难的？是个人就可以做到，想堕落还不容易。真正难做的事，是早睡早起，是坚持锻炼，是好好念书，是被人踩在脚下还依然想着怎么爬起来！”
“你这样的人，就是开在臭水沟旁边的花，远看像那么回事，近看跟沟里的烂泥一样臭不可闻，还想把别人引过去，跟你一起陷在垃圾堆里！”
“你让我恶心，不是因为你的打扮、作风，是因为你整个人都烂透了！”
王雨涵气得发狂，尖叫着冲过来要撕苏霄霄的嘴，苏霄霄毫不退让，她虽然没有王雨涵高，但过去这一年从不放弃锻炼，作息规律，跟王雨涵这种细胳膊细腿的人打起来，还真不知道谁会吃亏。
当然了，宋桥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冲过去，他一把拖住王雨涵，紧紧握住她的胳膊，王雨涵挣脱不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充斥着生殖器官的名词，歇斯底里地用指甲抠宋桥的胳膊，很快就抠出一道道血痕。
苏霄霄说完了，歇了口气，看向宋桥。
她第一次，控制不住的，眼里充满了失望。
“宋哥，”她说，“别跟她搅在一起了，你知道的，你比这好多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烦心事，也知道你觉得对她有责任，可人，只能自己成全自己。你帮不了她，只会被她拖下去。”
她觉得很累，像虚脱了一样，扭头想走，这时意外发生了，王雨涵见宋桥不撒手，嘶吼了一句：“张天栋，你它马死的啊！看见老娘被人这么欺负，你不去把这贱人的脸抓烂！”
于是，那个被众人遗忘了的瘦小黄毛，从来一言不发没有存在感的人，居然随手抄起一边的酒瓶，砸碎了，朝苏霄霄冲过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这实在超出了苏霄霄的反应，她甚至只来得及惊愕地盯着对方，心想：尼玛，这扎哪儿能伤害最小啊？
宋桥一把推开王雨涵，朝她跑过来，可他离得远，赶不及。
——危急关头，一条黄腿伸过来，把张天栋踹到一边。
杀马特管同博心有余悸地上前几步踢走他手里的碎酒瓶：“哎哟喂，本以为是个柴禾妞，没想到是个疯婆子，还附带个狗腿子，讲的好好的说动手就动手，那个什么姓宋的，这两个都不是正常人，你趁早离远一点。”
王雨涵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转身就往外跑，宋桥和苏霄霄对视一眼，两人都感觉不妙，赶紧跟了上去。
王雨涵跑得飞快，直冲到大马路上，不远处就是国道，晚上很多大货车趁着天黑拉货，刹车可没那么灵敏。
王雨涵站在路边张望，看他们追过来了，瞅准一辆车就往上扑！
那辆货车司机猛看见一个人突然站在马路中间，慌得赶忙打方向盘换道，宋桥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拖开，险险擦过货车，司机愤怒地鸣笛许久。
王雨涵木然地一动不动，宋桥奋力把她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路边，累的再也走不动了，就地坐下来休息，一面喘一面把头埋在臂弯里。
他很累。
在是非之间沉沦的时候，他无数次希望有人能告诉自己，到底怎么样才对，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只是想离爸爸再近一点。
不远处苏霄霄看他们没事，犹豫片刻，转身回去。
周六上午，苏霄霄哈欠连天地坐在大巴上，头一点一点打瞌睡。
早上她赶了最早一班五点的火车，绿皮的，坐了四个小时才到于溪市，王红霞老家隶属的县级市。
到于溪市，再换进山的大巴，颠三个小时到达月牙镇。
记得大学时王红霞说过，如果要去她的家里，还得换当地的小摩托，开两个小时才能进村。
还好有杨辉跟她一起，杨辉老家在宁县，但念书时跟同学去过省南的山区旅游，有些经验，路上带了晕车药，茶叶干子和茶水，看苏霄霄脸色苍白，连忙递给她一片药。
苏霄霄道了谢，吞下药片，杨辉看她难受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笑笑，你还没告诉我，你到这儿来找谁呀？还背着这么一大包东西。”
苏霄霄有气无力地说：“找我们爱心社点对点的帮扶对象。”
她在爱心社时，通过社团设法联系到了王红霞所在镇的高中，可是没找到这个人。
她猜想如果一切按照上一世的发展，王红霞此时应该被关在家里，和父母角斗中。
苏霄霄不知道王红霞家是具体哪个村子的，没有地址光有名字，爱心社也没法继续深入。苏霄霄给月牙镇下面的十几个村子都写了信，署名王红霞，结果没等来本尊的消息，倒有两三个自称是王红霞的人，回信找她要钱。
不知道具体地址，她也不可能贸贸然跑去一个村一个村的找。
眼看到了高二，按照时间线发展，此时王红霞应该已经脱离家里，到镇上的高中念书了，苏霄霄算好日期，就央求杨辉带她来找人，苏爸爸那边，只说两个人出来爬山，虽说杨辉人品可靠，苏爸爸还是叮嘱半天才答应。
“帮扶对象？”杨辉疑惑地说，“那汇款不就行了吗？干嘛还要跑一趟？”
苏霄霄摇摇头，她还是想要亲自来看一眼，确认一下好友所处的环境，才放心。
大巴摇摇晃晃沿着盘山公路开了三个小时才停在一片尘土飞扬的简陋车站旁。苏霄霄手脚发软地下了车，扶着车牌歇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却被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哇塞，这地方也太穷了。”杨辉感慨道。
苏霄霄闻言，抬眼望去，空荡荡的车站就是一面公交车牌加上一条不平的长板凳，入目之处都是灰扑扑的土路——还只有一条，两边的房子墙壁都呈灰色，上面用黑色或者红色油漆横七竖八地刷着电话号码，广告或者标语。
“你的帮扶对象家在哪？”
“她住校，我们去镇上的高中找她。”苏霄霄答道。
杨辉让她先坐会儿，自己跑向附近看起来最像商店的一座房子——因为那个房子大门开着。
苏霄霄看着杨辉敲敲门，探头进去跟人聊，她不自觉地又打量起四周。如果没猜错的话，镇上也就这一条路，学校，医院和镇政府这类主要机构，应该就在这路的两边。
果然不多时杨辉捂着鼻子跑过来，街上灰尘太大，他只不过走了一趟，半条裤腿都已经沾满了土。
“我刚问了小卖部的老板，她说沿着这条一直往前走，大概二十分钟就能看到学校的牌子，好找的很，这镇上就一间高中。”
苏霄霄点点头，站起来跟杨辉一起上了土路，杨辉帮她背着包，她用包里的餐巾纸做了个简易口罩，递给杨辉，自己又做了一个。
杨辉戴上口罩，这才敢大口呼吸，说：“这地方实在是太破了，连路都没好好修过，难怪需要帮扶。”
是啊，苏霄霄一边默默地走着，一边想象她最好的朋友当年是怎样欣喜若狂地从村子里跑出来，头也不回地搬进这个镇子的高中。
走了二十分钟，他们看见路边有幢楼，比其他的建筑要高一截，大门口灰蒙蒙的牌子上竖着写了几个字：月牙镇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