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账目
上一世里，苏霄霄在大学的头三年没有好好学习，虽然最后一年在王红霞的鞭策下拼命追赶，但大四实习的时候，还是找不到什么好的实习单位，最后只能去了一家代账公司实习。
她在代账公司打工的时候，做的都是打杂的琐碎活，比如整理票据，打印资料，业务上没学会太多，但是对一些小型私企的账目情况却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代账公司的客户一般都是小企业，既没有合理的账目，也没有什么规范的记账系统，那些小企业为了节约成本，财务人员一般两三个就够了，一个会计管账，一个出纳管钱，最多在生产忙碌时再配备一名成本会计。
很多小公司由于管理者文化层次较低，思想观念落后，很容易过分重视生产，轻视内部管理。尤其有相当一部分私立民企都是家族企业发家，管理层充斥着各种人情纠葛和灰色地带，导致了职员职权模糊，企业内部财产转移的情况很普遍。
因为缺乏正规的用人和财务制度，小企业的财会人员水平参差不齐，分工也不严谨，以至于账务不实，内部也缺乏审计，很多做出来的账目都是乱糟糟一笔糊涂账，这些苏霄霄在代账公司实习的时候，早就心里有数。
其实小企业最好当然是找第三方代账公司来做账，专业性强，财务违法反击的风险也低。但是苏爸爸总认为钱得捏在自己人手里才好，所以听人推荐请了桂姨，又把徐舅妈招进来，成立了自己的财务科。
徐舅妈做的是出纳。出纳技术含量不高，又比较闲，主要负责现金收支。像发放工资，给加工厂付款，对内报销，去银行结汇，都是她的业务范围。
苏霄霄最想看的当然是账本，可这年头肯定不会有什么电子记账，大都是手工账，真要看起来，又乱又累，她想了想，说：“没事，您忙您的，我自己看就行。对了，您叫我笑笑就好。”
桂姨表情一松，重新堆出一脸笑，张口就要奉承，苏霄霄不等她说话，就客客气气地说：“麻烦您把这三年的财务报表和收支明细给我看看，我就从这开始学习吧。”
听到这话，桂姨脸上的笑影褪去了，说话虽然客气，但拒绝的态度也是明显的：“笑笑啊，不是桂姨故意拦着不让你学，就是呢，这些啊都是公司的重要文件，不是说随随便便就拿给人家看的。要是出了问题，我一个人可负不了责。”
苏霄霄笑着说：“您说的对，所以我就在这儿看，在我爸和您的眼皮子底下，哪儿也不去。我边看边学，每天下班时候给您交接，这样行了吧？”
厂本来就是她家的，又讲到这个份上，桂姨也没话说，只能悻悻地把她要的东西给她。
于是苏霄霄就驻扎在苏爸爸的公司里，每天看收支表，再抠一点账来看。
上学期她期末考的好，苏爸爸问她要什么奖励，苏霄霄要了一台ibm的笔记本电脑，每天搬到公司去。
桂姨冷眼瞧她，小姑娘看起来悠闲得很，每天还带了零食，一边看表一边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一派轻松悠闲，不像干活的，倒像来游玩的。桂姨私下里撇撇嘴，跟厂里小妹嘀嘀咕咕，大小姐的架势摆的挺足，到头来还不是个花架子，也不知道能看出个什么东西。
苏霄霄舀了一勺酸奶放进嘴里，再次感叹了一下。
这账，做的是真烂啊。
为了避税，都是假乱错，有的明显离谱，看得她脑细胞死一大堆。
也就是仗着公司小，上头不一定会细查，不然一挑一个准。
她又找桂姨要了一次内账，挑出一些及其不靠谱的，想要收据凭证和□□，桂姨要么推说自己不太清楚，要么说太久远找不到了，偶尔催烦了给她的，大多还是旧年的□□。
苏霄霄算是明白苏爸爸的苦了，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真要逼狠了桂姨大不了不干了，留下一屁股屎谁来擦？只能好声好气地去磨。
“桂姨，”苏霄霄笑得甜蜜蜜地，“为什么这里凭空多出来一笔给车间的采购啊？”
桂姨早就没有最开始的热情了，草草看了一眼，敷衍说：“这都是从老板名下支出的。”
她一说苏霄霄就明白了，小企业基本都有两套账，有些内账用老板名字开户，外账用公司名字开户，互不交叉，有时采购和工资都是老板单独发，就是为了不开□□。
慢慢的，苏霄霄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如果要一笔一笔地去查，仿佛深陷泥沼，桂姨也不可能配合地把所有单据凭证都给她，只能挑一些数额比较大的或者周期性的来看。
可就这样挑着金额比较大的账目来看，竟然也给她看出了不少问题。
这一天，苏霄霄又找桂姨要银行流水，桂姨把面前的□□一推，朝徐舅妈那边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不归我管，你得去问出纳。”
苏霄霄没跟她多纠缠，于是走到徐舅妈的桌前，问她有没有最近半年的银行流水。
徐舅妈倒是很爽快地给了她，笑着提醒她说：“笑笑啊，你是学生，主要任务是学习，还是别花太多时间在这上头，这里大家都挺忙的，也没工夫老是陪着你找东西。”
苏霄霄笑着道：“好的，谢谢舅妈提醒。”
她拿到银行流水回到桌前，把值得怀疑的部分划出来，脸上不动声色。
银行流水上，有几笔支出让她觉得很奇怪。
其实这几笔开支，手续反而是齐的，可能是一种直觉，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霄霄看了下抬头，收款人叫许剑刚，她去问了桂姨，得知这个人是他们厂用过的加工厂的老板。
在半年前，有一笔货款打给了这个人，过了两个月，又有一笔相同数额的钱打过去，最后一笔汇款是一个月以后。
时间上没问题，一般找工厂订货，外贸公司会预付30％货款，出货再付30％，尾款待收货后一定时间内给付。
后面没过多久，客户那边的汇款打过来。
但是这个账目，和那个时间段公司的现金流数额不符。
那天下班时，桂姨终于忍不住了，在走廊里叫住苏霄霄。
苏霄霄被她拉进楼梯间，下午的阳光正烈，楼梯间没有空调，像蒸笼一样又闷又热。
一天下来，桂姨廉价口红都掉的差不多了，一边热得用手扇风，一边对苏霄霄说：“笑笑啊，我看你在厂里也待了一个多礼拜了，学得怎么样了哇？”
苏霄霄不懂她的意思，客套地说：“学了挺多东西了，多亏了桂姨你帮忙……”
桂姨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她的好听话，直截了当地说：“学够了就回家去吧，你舅妈说得对，现在你还是学生，主要任务是学习，天天泡在这里浪费你的时间，也影响我们工作。”
苏霄霄没接话，微微挑起眉毛看着她。
桂姨自顾自地讲：“实话告诉你，厂里人虽然不多，但事情不少。你看我每天哪有歇息的时候呢，你是外行人不懂，这样看也看不明白的，还不如回家去吹吹空调吃吃西瓜，你舒服我们也舒服。”
“我也不怕跟你讲白了，厂子是你老子的，徐经理是你舅舅，周春霞是你舅妈，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都好说。但我就是个打工的，很多东西我也搞不清楚你们家里是怎么沟通的，给我什么账我就记什么账啰。”
“你跟我来要这个要那个，当着你舅妈的面有些我也不好说，我没有啊我到哪里去搞来给你？说一千道一万，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份工，做不了主，也不想找那些麻烦。我要一条一条较真了去告诉老板，回头老板反过来说他私底下同意的，我岂不是两头不是人？”
苏霄霄听明白了，说：“桂姨，你的意思是，那些账是舅妈让你记的？”
桂姨赶忙摆了一下手：“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你也不要再问了，哎呀总之一句话，你小孩子就不要在里面搅和了，也不要来问我，我没时间教你。”
说完这些，桂姨喘口气，用手绢擦着汗，嘴里抱怨“这鬼天，热死个人”，一面踩着凉鞋哒哒哒地走了。
晚上苏霄霄回了家，把看到的疑点尽量理清，记在电脑里。
大大小小的账目一点条理都没有，她撑着头，考虑再三，最后决定暂时先不去告诉苏爸爸，先自己尝试着理清楚，否则贸贸然去了，只会被说是小题大做，拿着一堆鸡毛蒜皮当宝贝。
苏霄霄试着在网上找许剑刚的信息，可这个时候网络资讯远远没有后世发达，她找不到这个人名下资产的信息。
苏霄霄陷入一种一筹莫展的境地。
她直觉哪里不对，但第一没有定论，第二没有证据。
除此之外，苏霄霄发现最近三个月，银行流水明显频率变低了，说明公司业务少了很多。
她拼命回忆，只记得上一世，看到新闻说起米国经济危机的时候，好像是年底，因为她记得那天苏爸爸正好带她出门，风挺大的，把路边的塑料袋刮跑了，在空中飞啊飞的。
……是的，她所有的印象就只剩一个飞舞的垃圾袋了。
她想啊想，最后模模糊糊想起，那场危机爆发好像挺突然的，一开始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然后有一个叫雷曼兄弟的大公司倒了，一时间举世哗然，后面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了一连串的效应。
对华国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货币升值了，对于外贸生意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现在还是夏天，经济危机还没有冒头，为什么苏爸爸公司的流水少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