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母女
宋桥从腰包里掏出零钱找给面前的情侣，一边将一把檀香扇递了过去。
今天生意不错，快过年了，平时再节俭的人也得置办年货，老长街很多店不显山不露谁，却是批发大户，过来能拿到比外面商店更便宜的价格，老吴市人要买什么东西都知道先来这边看看，过来逛着逛着就会顺带买一些小玩意，一连几天宋桥家的摊子都挺忙的，到这个点了顾客也不少。
他把钱塞进腰包，大小伙子腰里绑着个腰包有点可笑，不过他也无所谓了。
“宋哥！”
宋桥迅速分辨出这个熟悉的声音，循声看过去，果然是苏霄霄。
小姑娘刚刚骑车骑的满头大汗，背着个书包，笑盈盈地几步跑进店里。
“你来了。”宋桥心里又浮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是童年吃完饭妈妈才肯发给他的那块糖，一点点大却浓郁的甜，又仿佛是打一场台下坐满观众的比赛，被人探照灯似的注视着，满心的慌乱……
但随后这些情绪就被苏霄霄掏出来的东西给冲散了。
“这什么玩意儿？”宋桥看着一个脏兮兮，灰扑扑的东西在店里一边叫一边乱蹿，瞪大了眼睛。
苏霄霄费劲把小猫逮住，小东西从包里放出来，很害怕，到处扑棱，嗅来嗅去，像只灰色大老鼠。
“我在楼下捡到它，刚断奶，也找不到它妈妈，就知道躲在引擎盖下面的轮子上。
“天这么冷，估计下场雪就冻死了，实在太可怜了。”苏霄霄拼命使出最可怜巴巴的姿态，恳求道，“我妈不让我养，宋哥你能不能先收留它一下？求求你了……它多少能帮你抓抓老鼠。”
宋桥皱着眉，呼出一口气，看着苏霄霄乞求的眼神，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宋桥同意留下这只猫，苏霄霄很高兴，但这猫实在太脏，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临时在邻居阿姨的店里买了个盆和毛巾，烧了热水，打算给猫洗个澡。
时不时就有顾客上门，宋桥忙着卖东西走不开，苏霄霄一个人给猫洗，小猫从出生以来头一次洗澡，惊恐万分，死活不肯就范，把苏霄霄的手抓出几道细细的印子。
宋桥回头看了几眼，看不下去了，跟苏霄霄说：“你等我关了门一起弄吧。”
于是等关了店门，苏霄霄负责安抚猫，宋桥负责洗，顺便把跳蚤都给挑出来杀了。
“今晚先凑合一下，明天我带它去宠物店里把该打的预防针打了。”苏霄霄用毛巾给猫仔仔细细擦干身体。
宋桥答应了，白天他要看店，也离不开。
小猫闹腾累了，躺在苏霄霄的手里细细地打着小呼噜。
原本以为它是灰色的，没想到只是因为太脏，洗干净后发现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头顶一团黄一团黑，背上也是黄黑色块相间，其余地方是白色。
宋桥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个纸箱子，往里面铺了几层软布和毛巾，就是临时猫窝，苏霄霄小心翼翼把小猫放进去，猫太小了，显得箱子空荡荡的。
“给它起个什么名字？”苏霄霄问宋桥。
宋桥刚要说随便你，突然又改了主意，看着苏霄霄头上蓬蓬的丸子头说：“叫丸子吧。”
“丸子？”苏霄霄奇怪地抬起头，“为什么叫这个？”
宋桥已经把目光移开了，木着脸，耳根微微发红：“太瘦了，最好以后它能胖成个肉丸子。”
“那好吧。”苏霄霄轻轻地摸摸小猫尖尖的耳朵，蹲在纸箱旁边，下巴搁在膝盖上，笑眯眯地低头看，“丸子，以后要长得又圆又胖哦。”
第二天苏霄霄上午九点就跑过来，带着丸子去隔壁街的宠物店体检。
丸子是个姑娘猫，除了营养不良以外，没什么毛病。
打完预防针，吃了驱虫药，苏霄霄还买了两袋猫粮，猫碗，零食，玩具，又买了个真正的猫窝，拿到宋桥的店里。
小店墙边多了个猫碗，水盆，逗猫棒立在旁边，猫窝里散着丸子的玩具，丸子眯着眼半蹲着在仙人掌形状的磨爪柱上抓挠，阳光照在它黄黑白的脑袋上，寒碜的小屋莫名就有了些家的感觉。
唯一的问题是丸子更喜欢宋桥给它搭的窝，苏霄霄给它买的豪华猫窝反倒被闲置了。
因为猫的缘故，苏霄霄往小店里跑的次数多了，几乎每天都要去。没过几天，她注意到宋桥给她单独准备了个杯子，桌上放着一大袋各种各样的零食，椅子上也加了一层绒垫。
楼上的电暖器被他拿到了楼下，他自己不用，平时就放在桌子下面，无论何时苏霄霄拉过椅子来坐下，绒垫都是热热的，腿也被烤的暖洋洋。
啊~~被偶像罩着的感觉比她想象的还要幸福。
……
当然幸福的生活也有不和谐的地方，比如苏爸爸和苏妈妈又一次开战了。
苏霄霄看着躺在床上泪水涟涟的苏妈妈：“厂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妈妈擦着眼角不说话，吸吸鼻子，把擦完眼泪的纸巾团成一团，不吭声。
苏霄霄继续猜：“是订单搞黄了，还是把货弄错了？”
沉默一会儿，苏妈妈含糊地说：“说是做出来的衣服上比图纸上的少了一道边，袖长差了一点点，客户那边不肯收货。”眼睛并不去看苏霄霄。
苏霄霄了然：“跟这批货的质检员是舅舅吧？”
“你这是什么口气？明明是工厂的人搞错了，你舅舅不知情才签了验收单，”苏妈妈恼羞成怒，把手心那团皱巴巴的纸巾扔在地上，“你也跟你爸学，瞧不上你舅舅！我告诉你，你小时候舅舅还帮着带过你。有一次我要上班，你在幼儿园哭着非要找我，是你舅舅把你接到姥姥家，陪了你一天。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苏霄霄默默叹口气。
亲戚间就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在苏妈妈眼中，舅舅永远都是那个帮着给她准备嫁妆柜子的半大少年，把侄女一把举高过头顶的嫡亲弟弟，永远开着亲情滤镜。
她相信舅舅可能曾经也对自己的姐姐存在一丝温情。
但是这样的温情在赌瘾和利益面前，还残留几分，就值得商榷了。
苏霄霄环顾四周：“我爸呢？”
“去厂里处理这个事了。”苏妈妈一边说一边起身下床，脸上带着一分不自然，“吃饭前就走了。”
苏霄霄扬起眉毛，惊诧道：“妈，原来你也知道爸爸为了给舅舅收拾烂摊子忙得没工夫吃饭啊？”
“去去去，”苏妈妈弯腰把床铺整理好，没好气地说，“小孩子怎么说话，什么叫收拾烂摊子，你舅舅是他厂里员工，又是他小舅子，他不管谁管。”
苏霄霄看到苏妈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无名火腾然而起。
“换了别的老板，像舅舅这样没有责任心、整天出纰漏的员工，早被开除八百遍了。他能一直呆在那个位置上，凭的是什么？他是我爸的老子还是儿子？不就是凭我爸对你、对姥姥家的情分？可这么一次次下去，再大的情分也没了。”
苏妈妈狠狠瞪女儿一眼，喝到：“别胡说八道！这次的事也不完全怪他，说不定是谁的问题呢。搞不好是工厂的人自己做错了，黑着心肠栽在他头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你舅舅的错，这次他也吃了教训了，以后会注意的！”
苏霄霄呵呵，有苏妈妈这么个姐姐罩着，舅舅能吃个毛线教训，什么事都是外人的错，舅舅就是举世无双的一朵小白莲。就这种想法，他能得到什么教训？
“再说，什么情分不情分的，你懂个屁！”苏妈妈把头发撩到耳后，接着说，“你爸他一个农村来的临时工，家里一堆穷亲戚，能有今天，多亏了我，多亏了你姥姥家！别说你舅舅只是找他帮个忙，哪怕一家都靠他养着，也没什么不应该！他要是敢有二话，就是陈世美，白眼狼，忘恩负义！我到哪都有理说！”
苏霄霄感到一阵无力。
她退后两步，看着苏妈妈的眼睛说：“妈，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只是徐家的女儿，你还是我爸的老婆，工厂的老板娘。你像这样成天护着舅舅，跟我爸吵架，有没有想过我爸为了给他擦屁股，得在外面喝多少酒，看多少人的脸色，赔多少钱？
“是不是全世界只有姥姥舅舅跟你是一家人，我们都不是？到最后厂子黄了，我爸身体垮了，你们夫妻感情淡了，舅舅连个发工资的单位都没了，最倒霉的就是你，我真搞不懂，你图个什么？”
头一次被女儿这样当面顶撞，苏妈妈气得浑身发抖，上来就打她一个耳光：“你从哪学来的，啊？学的这么说话诛心！没大没小！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苏妈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人是长大了，心肠也黑了，还不如小时候懂事，那会儿起码知道什么叫感恩之心。上次你舅舅投资的事情本来谈的好好的，就是被你搅黄了，你舅舅难过的在家喝闷酒，我要教训你他还拦着我。他没怪你，是把你当亲侄女！你倒不念他的好，欺负他没钱没势，整天挑拨你爸爸，恨不得一脚把你舅舅踢开。你这个势利眼！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给我滚！我就当没生过你，养条狗它还知道摇摇尾巴，养你就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