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秘密
第二天中午放学以后宋桥果然没走，而是背着书包在教学楼下面等她。
赶着回家的学生从楼里蜂拥而出，他站在台阶下面，半侧着望向外面，尽量不跟出来的人有目光接触。
苏霄霄眼尖看到他，走过去拉拉他的书包，宋桥回过头来。
苏霄霄刚刚就在琢磨，一中校门口有两家复印店，但现在正是放学高峰，很多人都是利用这个功夫去打印或者复印学习资料，店里生意正是火爆的时候。她要复印的东西又多，肯定要排队等好久。
学校后门口马路上也有一个小店可以复印，就是稍微远一些，得走个三百米，快到吴市三中了，但是来的人也少。
她把自己的考量跟宋桥说了，用商量的口气问他愿不愿意绕远一点：“要不咱们一起去后门那家小店复印，人少，不会耽误你太久，弄好了直接把卷子还给你带回去？也省得你跑两回。”
他们说话的地方离主干道很近，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又非常显眼，来往经过的人都会多看他们几眼。苏霄霄背对着人群没有察觉，宋桥却能感觉到其他学生好奇打探的目光，满身都写着别扭。
他握紧书包带，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粗声说：“都行。”
苏霄霄小感动一把，我偶像真是平易近人好讲话：“那走吧。”
宋桥答应了，和苏霄霄一起往后门走。
因为不熟，没啥可以聊，就只是干巴巴走路而已，气氛略有点尴尬。
二人一前一后，苏霄霄在前面带路，宋桥闷着头跟在后面，中间隔的距离宽敞得可以再走俩人。
到了店里，人果然不多，只有两三个复印卷子的学生，不出意外的话几分钟就能搞定。
店里小挤不开，他们就站在门口等着，宋桥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大叠卷子，递给苏霄霄。
苏霄霄谢了他，接过来翻了翻。
实验班的要求确实比普通班要高，随便抽一套看看，题目比平时测验里同类型的难度要大，而且囊括的知识点也杂，几乎每一题都得脑子转几个弯，多想想才能下笔。
每道题目后面还标注着这一题出自哪一年哪个市哪个学校的哪次考试，以及属于哪个题型分类，是实验班的老师们花了不少心血做出的卷子。
等了一会儿，前面的人还没弄好，苏霄霄去里面问，说复印机卡纸了。
老板是个中年人，叼着烟趿拉着拖鞋过去哐当哐当摆弄半天没修好，又掀了帘子去隔壁房间找说明书。顾客们只能在外面干等。
苏霄霄很不好意思，对宋桥道歉说：“对不住啊，为了陪我复印卷子，耽误你中午回家吃饭。”
宋桥摇摇头：“没事。”
他一直安静地站在她旁边，越过苏霄霄的头顶看她手里的卷子，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这上面的题你都会做吗？”
苏霄霄正盯着一道三角函数题在心里演算，随口说：“如果不是特别刁钻的话应该问题不大，虽然有些绕，但无非就是那几个题型。”适应了这种难度也就还好。
宋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苏霄霄慢一拍才回过神，在心里品了品偶像的问题，决定主动出击，小心翼翼问了句：“你高考打算报市里的大学还是省城的？”
吴市有三四所高校，唯一一所重本是师范学校，其他都是二本三本，省城好学校则会多一些。
宋桥盯着远处电线杆子上停着歇脚的麻雀，脸上出现一种类似于迷惘的神色。
“能考上哪个就哪个，”停了几秒，又说，“学不进去，没心思，我也不是那块料。”
“巧了，我以前也不是那块料，也学不进去。”苏霄霄说，“偶像，你看我们同命相怜，要不我俩组个互助小组，互相鼓励，共同进步？”
宋桥被她的神展开逗乐了，刚要张嘴回答，突然脸色变了。
苏霄霄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他们站的地方距离三中校门口不到五十米，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三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从里面勾肩搭背走出来，等在门外的一位中年女子立刻迎了上去。
那女人背对着苏霄霄他们，穿着件雪青色棉袄，头发整齐地盘在后脑勺上。
她手里捏着个大大的饭盒，抱着一件羽绒服，微微驼着背，姿态十分卑微地跟中间的男生说话。
那男生浑身透着明显的不耐烦，松松垮垮地站在那，爱答不理听她说。
他旁边两个同学看上去也是半斤八两，嬉皮笑脸地互相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一张嘴脏话随口即来。
女人还没说完，三个人已经玩闹开了，把她尴尬地晾在那里，又滑稽又可怜。
宋桥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这个场景，但旁边的苏霄霄却分明可以感受到他压抑在外表之下，那股激烈翻涌着的情绪。
她正踌躇着不知道是否该回避，这时宋桥突然抬脚往那几个人的方向走过去，苏霄霄赶紧跟了上去。
中间那男生隐隐像是三个人的头，周身上下一股中二叛逆的气息，穿了件北脸的运动外套——像风衣那样竖起领子敞开穿，露出里面薄薄的线衫，估计是觉得这样穿比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更酷，但在今天这个气温下着实不抗冻。
尽管他顽强地做出一副老子一点都不冷的酷样，可苏霄霄看他嘴唇都冻紫了，说话时努力憋着一包鼻涕，简直是中二作死的典型代表，只能用脑子有包来解释。
中二男生耷拉着眼皮，不耐烦地对女人说：“饭盒拿走，我不要！谁愿意吃你做的饭，小气巴拉的。我爸早上给我钱了，一会儿我请他们吃烧烤去。”
女人默默收回饭盒，又局促地把羽绒服递过去。
他口气很冲地说：“不用！老子又不冷。”
女人犹豫片刻，手依旧举在空中，很微弱地说了句什么。
中二男一把把羽绒服打在地上，嚷道：“说了不用不用你他妈听不懂啊？用不着你假惺惺！又不是我妈！装什么贤惠？看着就恶心，别给脸不要脸！”
旁边两个男生哇哦一声喝彩，哈哈大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还对那个女人吹起了口哨，活像跟着恶霸作威作福的狗腿。
宋桥把书包掼在地上，就要冲上去，旁边苏霄霄见识不妙，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死死拖住，宋桥愕然地低头看她。
苏霄霄急声说：“偶……宋哥，在校门口打架影响太不好了，你刚刚才跟王子涛他们，额，切磋过，这回再来一次的话，学校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对面的狗腿之一看见他们俩，捣了捣了中二男，指着宋桥问：“那谁？怎么一直看着你？”
男生看见宋桥，脸色僵了僵，似乎有所忌惮，随后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边人更多，没什么好怕的，挑衅地：“还能是谁，就住我们家，吃我爸喝我爸的那个呗。”
他同伴吃吃地笑：“蹭吃蹭喝的，那不就是那个女的儿子？一家子都缠着你爸了。”
男生厌恶地说：“有钱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人都往上贴，有想做我妈的，还有想当我哥的。反正没脸没皮，只要能弄到钱，像狗一样跪舔也无所谓。”
那个女人弯腰捡起被打落的衣服，转过身来，苏霄霄震惊地发现她竟然就是那天在老长街上，雨中和儿子吵架的那个妈！
她是宋桥的妈妈！
……
从最初的惊讶中反应过来以后，苏霄霄迅速回忆上次吵架听到的只言片语，前后联系起来，脑补出一场亲情爱情狗血宅斗大戏。
宋妈妈面对儿子无声的目光，有些羞惭，避开他的视线，匆匆把衣服往中二男怀里塞。
男生更来劲了，一把抢过衣服往地上一扔，叫道：“我说了不要！你聋了啊！”
女人诺诺无言，低头把衣服捡了起来，垂着头往回走。
周围已经有好事的掖着手围上来看热闹，指指点点。
连旁边摆摊子的大爷也看不下去了，用扇子点点男生：“小伢子年纪轻轻，嘴上要积德，不积德，往后有的是苦头。”
苏霄霄拉着想要冲上去的宋桥，扭头对中二男说：“脑残是一种病，得治！大冬天作死不穿衣服，冻得跟孙子一样，鼻涕快挂到嘴边了，阿姨好心给你送件衣服，你就被害妄想症发作。拜托，我看到一条狗冻得可怜还惦记着给它找个纸盒呢。你爸挣个钱也不容易，生个儿子成天在外面给他丢人现眼他知道吗？”
围观的人发出怪叫，嘻嘻哈哈地，有人喊了句“这娘们儿嘴挺厉害！”
中二男脸涨红了，斜着眼说：“你他妈又谁啊？宋桥的姘头？”
一般女生听到这么难听的词早就羞愤欲裂了，苏霄霄嗤之以鼻：“年纪不大，一张嘴翻来覆去只知道男盗女娼那点破事。脑子里全是水，一开口全是粪，九年义务教育给你也是白瞎了，还上什么学，教头猪也比教你有用。把学费捐给脑子不残的人不香吗？”
狗腿上来壮声势：“你这死女人不想活了吧？干你屁事！”
苏霄霄冷笑一声：“走在路上看到几坨脑残，捏着鼻子日行一善不行啊。”
苏霄霄拉着宋桥去追他妈，回头对中二男丢下一句：“真想找死，有本事跳到江里直接一了百了，冻出毛病来，还要连累别人照顾你。又贱又怂说的就是你！”
中二男恼羞成怒，又要追上去骂，又忌惮宋桥，不敢追，在后面嘴里不干不净乱骂一气。
宋桥被苏霄霄拖着走了半条街，突然站住，跟她说：“算了，别追了。”
他的眼睛大概是被风吹的，有点发红，短促地笑了一下：“追上了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苏霄霄还在战斗模式，精神抖擞：“行啊宋哥，你说不追就不追，要不我们回去再接着把那个脑残骂一顿？”
宋桥：“……那倒也不必。”
苏霄霄颇有一种为大哥鞍前马后的小弟代入感。
她跟宋桥昨天还只是半个熟人，刚刚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经过这一战却有了战友的感觉，一下子亲密好多，难怪说共同的敌人最能促进友谊呢。
上辈子她从来没敢跟人吵过架，现在觉得吵得意犹未尽，回头一想只后悔没发挥好，还有金句没甩出来。
宋桥把书包背好，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刚刚骂他骂的那么凶，也不怕他过来打你。”
苏霄霄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理所当然地道：“有你在旁边，我怕他干什么？你看他追都不敢追上来。”
宋桥轻轻一笑，对她说：“走，去印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