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一问一答间,慕容安知晓中计。
他本就是私下行动,根本拿不出剿匪檄文。
若此刻顽抗,定会被冠上谋逆之罪。
可若放下武器,山上之人难保不会直接射杀他们。
生死存亡,就在一念。
慕容安颓然,捏紧拳头,指间关节泛白。
他终于明白鸢乐为何不再密室直接将他杀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无论是以谋逆罪,还是以欺君之罪,让永宁侯世子死在朝堂,死在天下人口诛笔伐之下,都更能让远在漠北的永宁侯对朝廷寒心,也能更挫数十万的漠北军的锐气,使得军心涣散。
好计谋,好手段。
“西风卫,听我号令,放下武器。”
慕容安带头发下武器,缴械投降,束手就擒。
齐盛惊呼道:“世子三思!”
“齐盛,今日若是我率西风卫负隅顽抗,来日朝堂之上定会论处谋逆罪。”
他眼中的坚毅果决,恍然让齐盛看见了漠北战场那个以一当百的少年将军。
当年慕容安初入漠北军中,恰逢老侯爷被困冰山,是他带着漠北军穿过皑皑雪山,万里冰川,将重伤的老侯爷与数倍敌手救出。
至此,一战成名。
谁人不知,漠北军的下一任将领,用兵如神,有万夫莫当之勇。
然而,慕容安回到军中时已是血人。
他身上的伤远甚宁远侯,休养了半年方才大好。
“西风卫,听我号令,放下武器。”
慕容安嘹亮的嗓音传遍了山上的每一寸土地,西风卫人人初闻皆惊惧,再闻时,手中再无武器。
山上官兵见此,莫不是洋洋得意。
不费一兵一卒,就生擒了上千西风卫及主帅。
这份功绩,当世无人能敌。
谢萱到了岭南数日后,凭借着时家在岭南的了解,谢萱很快查到了岭南太守的一名妾室嫣红身上。
彼时,谢玄虽已经着手运河修建一事,却仍然被边缘化。
嫣红生得柔弱娇美,是放在燕京城内也会让人惊艳的美人。
且这位美人出身还相当不凡。
她是岭南运河修建督事武胜耀庶女,武胜耀早年只是云和修建的一个普通督工,并不得岭南太守姚之敬看重。
但姚之敬此人,素来喜好美色,岭南城中但凡有点门道的人都心照不宣。
无论是姚之敬手底下的大小官员还是当地豪绅都给其进献过美人。
但凡满意者,之后不是升迁就是发财。
武胜耀起初并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嫣红送与姚之敬,行此等邀宠献媚之事。
且因着嫣红生得姿容非凡,武胜耀也十分疼爱这个女儿,早早为她定下与曹秀才家小儿子的亲事。
而就是这份疼爱,葬送了嫣红。
武胜耀的嫡妻赵氏对此极为不满,在赵氏眼中,她的儿女才因被疼爱,而不是一妾室所生的庶女。
赵氏于一日和当地某豪森之妻闲聊之际,得知了姚之敬癖好,心生一计,决定将嫣红献与姚之敬,一方面可以换取武胜耀的前程,一方面可以免得她在自己跟前碍眼。
赵氏初时同武胜耀提及此事时,武胜耀大为恼怒,对赵氏大加斥责,说嫣红早有婚约,却要做这等断人前程又背信弃义之事,骂她不配为人母。
可转头,武胜耀督工的那块工地就出丢了一大批建材,按照向来的规矩,搞不好会丢掉督工这份差事不说,还会下狱。
武胜耀无奈,不作他法,只得将嫣红亲自送上了姚之敬的门。
至此,武胜耀一路平步青云。
不过三年,便成了岭南运河修建的总督事。
而武胜耀至此尝到甜头以后,还会主动四处去买长得俏丽的女子送与姚之敬,他整日忙着升官发财,再不关心嫣红好与不好。
因着武胜耀办事得力,嫣红生得极美,姚之敬待嫣红也是极好。
各样首饰布料,只要嫣红喜欢,姚之敬都不拦着。
或者换句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姚之敬就好这口。
今日,谢萱便借着时家开在岭南的分店宝芳斋的由头,前去姚府,替嫣红做来年开春的衣服。
姚之敬这日此时正在家中,他兴致起了,并叫人唤来了十三姨娘,也就是嫣红。
时值冬日,嫣红畏寒,早早就穿上大鳌。
红色的大鳌加上雪白的狐狸毛领称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肤若凝脂,她生得温婉可人,眸似星辰皓月,楚腰纤细,不及盈盈一握。
姚之敬头一次见她穿这一身,眼睛都直了。
将嫣红唤至身边抬手就往身上柔软处去,嫣红满脸通红,任他□□。
姚之敬兴致大起,一手托着嫣红的后脑勺就狠狠的亲了上去,情动后,越发激烈,抱着嫣红啃咬脖颈,舔舐耳垂。
嫣红避无可避,一向任其所为。
咚咚咚…
“老爷,谢大人来了。”
门外小厮的传话,使姚之敬大为恼怒,他还意犹未尽,想要索取更多,却不得不去应付这位自京城来的丞相之子,帝王之臂。
姚之敬心中憋闷,温香美玉在怀,却无福消受。
他不甘的将手伸进嫣红里衣,找到柔软处,捏了一把,流连再三。
直至门外小厮再次催促。
姚之敬放开嫣红,起身离去,却仍旧不忘嘱咐道:“今夜我去你房里找你。”
他双眼调笑的看着嫣红赤红的脸继续道:“就穿这身!”
姚之敬出门就见嫣红的婢女月牙等在门外,似乎有事的模样,随口问:“你怎么了?”
月牙不过十三四岁,生得秀气,虽不及嫣红十之一二,但也是个美人胚子。
月牙埋低头,身上止不住颤抖,“宝芳斋的人来给武姨娘做衣服来了。”
姚之敬会意,朗朗笑开,大声道:“多做几身今天这样的!”
扬长而去。
嫣红整理好衣服仪容,便回自己的院里见到了谢萱。
初见时,嫣红心下一跳,惊为天人。
时南这副皮囊本就是天人之姿,再辅以谢萱自小培育出的不凡气质,恍若九天神女,熠熠发光。
“头一次见姑娘,姑娘如何称呼?”
嫣红语气温和有礼,却又带着无力。
“武姨娘,你唤时南就行。”
“时南。”
嫣红跟着念了一遍,恍然记起什么。
“你就是宝芳斋少东家?”
谢萱点头。
“闻名不如一见,时少东家果真人中龙凤。”
嫣红由衷赞叹。
谢萱拿出一应衣服首饰的样册,以供嫣红选择,嫣红随意挑了几件,都是素雅简单的衣服。
月牙怯生生道:“姨娘,老爷说,老爷说…让您多挑几身今日这样的。”
嫣红脸色白了白,捏紧了手中丝帕。
月牙红了眼眶,埋下头去。
“烦请时少东家再替我选几件这样的吧。”
嫣红有气无力的说完这句话,眼中空洞。
谢萱将样册翻了几页,放在桌上,“武姨娘,往后翻这几页都是您身上这个款式的,您可以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嫣红脸色惨白,“时少东家订就好,我今日有些乏了,时少东家请回吧。”
谢萱回去的路上,越发确定自己心中所想。
“张叔,烦请您替我寻一人。”
晚间,天色刚刚摸黑,姚之敬便急不可耐的去了嫣红房里。
嫣红听话穿着白日那一身,眸色空洞的坐在房里静静等着姚之敬。
姚之敬先是坐到她身边,逗弄一番,饱了口福、手福。
嫣红满脸赤色,较白日更甚。
姚之敬情|欲正浓,哑声道:“夫人,都三年了,你怎么还如稚子般害羞,为夫想看你另一番模样。”
嫣红仍是那般,不为所动。
姚之敬也不恼,摇了摇头,邪魅一笑,转身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之物倒了一半进桌上的酒杯之中,再端至嫣红跟前,命令道:“夫人,喝了它。”
嫣红眸色木讷,颤抖着手接过酒,一饮而尽。
不过须臾,便浑身燥热难耐,周身奇痒无比。
嫣红不安的揉搓脖颈,周身发痒处,却越挠越甚。
姚之敬目露精光,大喜,“金善那厮说这东西能夫人丢掉廉耻,与我共赴巫山,尽兴云雨一番,我还不信,如今,看夫人这般,我是信了。”
嫣红目露惊恐,拼命止住自己手里羞耻的动作。
然悔之晚矣。
“果真?”
谢萱大骇,一派鄙夷:“这样的好色之徒,怎可为一郡太守,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逼嫣红就范。”
许是曾经的经历使得谢萱感同身受,此时,她无比厌恶姚之敬此人,连提及都嫌脏。
恨不能立即处置了这贪官。
这是谢萱到了岭南这些日子,张叔头一次见谢萱失态。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少东家,她父母如此,您也别无他法,切莫自责。”
又过了几日,嫣红订的衣服首饰都已全部做好。
谢萱便带着再度前去姚府拜见。
这一次她没有等,而是被直接引进了嫣红的院中。
她到门口时,姚之敬正骂骂咧咧的从嫣红院中出来。
嘴里不清不楚的骂着:“咋的最近他没事闲的慌?次次坏我好事!”
月牙低着头惶恐站在一边恭送,姚之敬玩心大起,至月牙的面中到耳后摸了一把。
谢萱见此一幕倒吸一口凉气,腹中一阵干呕。
姚之敬路过时,谢萱一直低着头。
姚之敬见她周身装束、身量,不是姚府中人,“这是谁?”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不知,转头看向月牙,月牙刚刚被姚之敬戏弄后,满脸通红,话竟也说不明白了,大脑一阵空白,嘴巴干涸,一张一合道:“宝芳斋的人。”
姚之敬点头,“你们家的衣服不错!”
一阵夸赞后,意犹未尽的摸了一把下巴。
月牙心不在焉的领着谢萱进了嫣红屋里,嫣红坐在桌边,较上次见恍若变了个人似的。
若说上次嫣红的美里带着柔弱与无力,那么这次,更多的木讷。
她的眼神越发空洞,恍若一尊木头美人。
见着谢萱来,勉强的笑了笑。
“武姨娘,您看看衣服、首饰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有的话尽管说。”
嫣红随意的看了俩眼,恹恹道:“不用了,都好。”
谢萱看了看站在门外六神无主的月牙,灵儿立刻会意,拉着月牙就出去了。
月牙整个人完全没有反应,仍由人拉着出去也没有反抗。
灵儿顺带关上了门。
谢萱方才从首饰盒中取出一方汗巾,上面绣着焕书二字。
嫣红乍见此物,眼中便出现一束亮眼的光。
谢萱将汗巾递到嫣红手上。
嫣红满眼爱怜的抚摸着汗巾,嘴角含笑,眸中带泪。
“嫣红姑娘,此帕的主人让我带一句话与你,无论何时,他都在等你。”
啪嗒…
一滴清泪应声而落,嫣红眸色哀婉。
“可我如今这般模样,还回得去吗?”
一刻钟后,她将手中的汗巾递还谢萱,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有点笑意,看得人却是比哭还难受。
“烦请时少东家转告,物是人非,不用等了。”
谢萱任汗巾躺在自己手中,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悲悯,也没有一丝鄙夷。
“嫣红姑娘,知你识字,遂特备了几本书,望姑娘不弃。”
嫣红接过,“多谢时少东家。”
出了姚府,灵儿蹦蹦跳跳的跳到时家的马车上,里里外外的将姚之敬骂了一通。
“嫣红姑娘的嫡母也不是个好东西,又给送了许多那样这样的衣服!”
灵儿甚是不忿,满脸嫌弃。
“这样那样?”
谢萱不解,什么样,随口搭了句嘴。
“就是突显身材,穿着前凸后翘的衣服。”
灵儿有附耳在谢萱耳边轻声道:“还有增加闺房之乐的。”
“你怎么知道是她嫡母送的?”
“月牙说的啊。”
回到宝芳斋,谢萱便找来张叔,请他帮自己办一件事。
去武家打探是否还有嫣红的亲人在,若有,想办法将其带出来。
谢萱料定嫣红纳入姚府,如此得宠,还受赵氏胁迫,定是有把柄在其手中。
张叔办事向来得力。
不过三日,就将嫣红生母金氏救出武家,藏在了宝芳斋后院。
张叔给金氏服了假死药,赵氏为了避免走漏金氏死的消息给嫣红知道,直接一卷草席裹了金氏扔去乱葬岗。
由此张叔也剩了许多麻烦。
金氏在武家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日日愁容满面。
她深切的明白她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喝着她女儿的血。
所以当张叔命人给她带假死药时,她毫不犹豫,一口吞下。
被救出后,一再询问嫣红何时来。
谢萱只得暂时安抚,说嫣红办完事便会来与她团聚。
金氏这才泪眼涟涟,下跪道谢。
又过了三日,就在谢萱以为自己投石问路错了方向之时。
嫣红领着月牙和姚府三四个家丁亲自造访了宝芳斋,点名要见时南,只道是她推荐的首饰、衣服颇合心意。
谢萱再见她仍是面色平静,如常的将嫣红引入内室相谈。
灵儿见状,心领神会,带着月牙就下去了。
“时少东家,今日来,一则归还您书,二则是有一事请您相帮。”
嫣红面色好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形如行尸走肉。
谢萱接过她递来的书,拿在手中,方才发觉异样。
翻开看过,上面笔笔记录都是武胜耀和姚之敬二人这三年来往来账目,时间、地点、金额无一不清楚详尽。
“嫣红姑娘,你…”
谢萱此生头一次惊的说不话来。
“我如何知道时少东家要的是这些?”
嫣红笑了笑,目光依旧如初见那般柔弱。
“谢大人来岭南,不过数日,少东家就到了,这是其一;谢大人前脚造访姚府,少东家后脚便来了,这是其二;少东家赠我书开导于我,这是其三;少东家替我救出我娘,这是其四。”
“少东家于我非亲非故,萍水相逢,愿如此助我,定有所求。如今,姑娘所求我做到了。”
嫣红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纸契书放置桌上。
“烦请少东家帮忙,若能替她谋个安身立命之所,自是她毕生的福气。”
谢萱拿起桌上契书,不决心中苦涩。
这份契书,是月牙的奴契。
如今交付给她,便是将月牙交付于她。
“没有旁的了吗?”
嫣红柔弱的笑了笑,答:“没有了。”
“你母亲…”
“不必了,少东家。”
嫣红打断了谢萱的话,顿足不过片刻。
灵儿捧着月牙的奴契歪着脑袋,半撑在桌上,“小姐,嫣红姑娘给了我们这样大的证据,只求了月牙一事,就没有别的所求了吗?”
谢萱没有回答,眸中神色忽暗忽明。
她记起郭晓月有一本书中曾提到一句诗,她觉得很适合她此刻的心境。
与他人抱薪者,不可使之毙于风。
谢玄拿到了嫣红给的账目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姚之敬、武胜耀、金善等人,查抄姚府、武府等涉事官员府邸,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岭南的一众贪官绳之以法。
岭南查抄出来的贪腐银两数目之大,竟够再建一个岭南运河。
谢玄上报后,皇帝震怒,姚之敬、武胜耀、金善等人夷三族,即刻执行。
嫣红因主动上呈证据,特赦无罪。
月牙在姚之敬被逮捕的前一刻,便消了奴籍,不再是姚家之人,也不在其列。
不过一日,昔日门庭若市、争相要进的太守府门前便寥无人烟。
谢玄带人查抄之时并未进嫣红小院,是以尘埃落定后,谢萱带着灵儿及金氏马不停蹄的就去了姚府外守着。
此时,金氏不易露面,只谢萱与灵儿俩人站在姚府外,
谢玄出来便见着站在外面的二人,但公务在身,他只是特意和下面的人打了招呼后,便放谢萱在姚府外等候。
等了许久,金氏透过车帘缝隙仍不见嫣红出来,不由急切。
焦灼的问:“时少东家,嫣红她怎么还不出来?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查抄的官员府邸无令不得擅闯,否则同罪论处。
谢玄刚走,谢萱无奈,正欲解释。
忽见姚府中一处火光滔天,浓烟滚滚。
月牙哭着从姚府内跑了出来,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跪在谢萱哭道:“武姨娘她不出来,她将我推出院子,反锁了门,说要将她和这一块污秽之地烧了……”
月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已然沙哑干涸。
曹焕书将月牙的话尽数听进耳中,疯了似的朝着姚府中奔去。
嘴里胡乱嘶喊着:“红儿,红儿,我来陪你了。”
姚府外的原本有俩个官兵守着,发现起了火后,已有一人去请望火楼的人来灭火,另一人阻他不得,竟让他生生闯了进去。
望火楼的人来的很快,幸而无风,火势蔓延并不迅猛。
然当火势扑灭时,嫣红所居的院中只抬出俩具焦尸,一具皮肉巨烂身形高大的紧紧抱住另一具不成人形的。
金氏哭得晕了过去,至此缠绵病榻数日也不见好。
月牙则随侍左右,尽嫣红未尽之孝道,以报她的再造之恩。
张叔见其品性不错,也决意将其留在宝芳斋,有意使她学一门手艺,以便日后有一技之长,不会被人欺凌。
谢玄第一次正大光明来见谢萱已是姚之敬等人被斩首后,他虽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眼中却神采奕奕。
“多谢时小姐相助之恩。”
谢玄特意前来感谢,略备了些薄利,外加一个消息。
慕容安被押解回京。以谋逆罪下狱的消息。
至今,已十日有余。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对不断催促皇帝处理此事,永宁侯从中斡旋多次,将赵监军全家被杀的证据皆呈上,才能一拖再拖。
然其身在漠北,鞭长莫及,终有护不下那日。
当下,谢萱听了,顾不得许多,立刻让张叔安排马车送她回燕京。
回京路上,谢萱不由想起她与灵儿来岭南一路时,总感觉有人跟着,而此次回去,她也有这种感觉。
灵儿也如是。
但这次她们并不再如上次般如惊弓之鸟,这次护送他们的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谢玄本来意欲派遣林国公给他的暗卫护送,但谢萱刚察觉他有此意时,便不着痕迹的拒绝了。
岭南的事,明面上完了。
真正凶险的还在后面,姚之敬背后不会没有人。
有人就会对谢玄有所动静,所以这些人,不怡动。
行至章华县时,已是傍晚。
谢萱一行人随意找了一个客栈休息,奔波一天谢萱周身疲倦,只想洗漱完躺下休息。
说来也奇,窗外竟飘飘然下了雪。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格外的早。
谢萱拖着一身的疲惫,靠在窗边,兀自的欣赏这零零落落的雪花。
窗下一人牙子牵着一众女子打谢萱眼前而过。
待人牙子带着那些女子走近时,谢萱莫名的有几分熟悉。
那些女子头大散乱,衣着单薄且褴褛的赤脚走在大街上。
人牙子边走边骂,“下贱的东西,走快点,走快点。怡红院还有一刻钟就要营业了,再慢点,又要多耗我一日吃食。”
“呸,晦气……”
人牙子一路谩骂,嘴里不干净的说着什么土匪婆子,没人要的破烂货,下贱胚子之类的腌臜话。
谢萱越听越觉不堪入耳,便离开了窗边,使灵儿将窗户关好。
灵儿没有谢萱那般好的气性,“什么人呐,你不是女人生得!”
恰好送来热水的小二听得灵儿抱怨的这一句,知晓这一行人是有钱的大客户,急忙解释。
“贵人莫怪。这人牙子也是无法,这批货他卖了几处了,人都不收,日日吃食花销都是银子,屯手里越久亏得多,他这才嘴碎了些,贵人莫怪,贵人莫怪。”
“为何不收?”
“说是官兵至山上抓来的土匪婆子,山上的土匪本就是好几人共用一个婆娘,这县里的清白人家自然不愿意收,官府找上这人牙子接手,他迫于官府的压力也不得硬着头皮接下再转手卖,这不,好些时日了,都无人问津,幸而今日怡红院的妈妈说叫她拉过去看看。”
“什么山?”
“沧澜山。”
雪愈下愈大,外面冷风呼啸了而过,渐有山海之势。
谢萱心中不安,万一大雪封路,只怕回京日程又要耽搁。
她耗得起,慕容安耗不起。
外面腾得一下就闹了起来,吵闹声生生盖过了风雨哭吼声,
人牙子见怡红院的老鸨看过这批货后不肯要,赖在怡红院院外撒泼打滚,死活不走。
最后老鸨子无法,只得喊来打手,悉数打走。
那小二又送来酒菜,“贵人莫怪,贵人莫怪,再不会吵了,再不会吵了。”
天一亮谢萱着急启程,幸而大雪并未封山,路上的积雪不过一尺,且出了章若县不过十里便一路干爽,半点没有下过雪的痕迹。
行至章若县三十里外,有三俩马车等在大路边。
马车上的人赫然皆是昨日傍晚谢萱在房内看到的女子。
她们现下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仪容也稍微整理了一番,只能说脸上、手上污秽尽除,却不难看出都是美人胚子。
谢萱从马车下来,恰巧路过一个满嘴络腮胡子的大汉,他看见谢萱,先声夺人,“时小妹!”
“马大哥!”
灵儿一见他立马就跳下马车,朝着他奔去。
“灵儿小丫头,近来可好?”
“好…”
灵儿欣喜点头,又掉头跑向马车,翻了半饷,拿出俩罐密封的女儿红来,跑道马大刀身边,将手中的酒往他怀里一塞。
“马大哥,我害怕遇不见你呢,幸而遇见了。”
谢萱也走到马大刀身边,与之交谈。
那三俩马车也就此时,扬长而去。
“哈哈哈”
马大刀一手抱着酒,一手扛着刀,爽朗一笑。
“缘分,缘分。”
谢萱一脸笑意,“还是要再次谢过马大哥那日的相护之恩。”
马大刀摆摆手,“顺手的事,出门在外,你们俩个小姑娘家难免不被人欺负了去,我家中也有个差不多大小的妹子,顾那日见你们俩孤身在外便多留了个心眼。”
“害,那客栈老翁怕不是看你们俩女娃好欺,才敢教唆他孙儿做那等猪狗不如的龌龊打算,好在那婆娘明事理,被我发觉后,就狠狠骂了那老翁,又毒打了那小儿一通。”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怎能不提,如此大恩。”
马大刀爽朗一笑,眼神直盯着怀中抱着的俩坛美酒,不住吞口水。
“马大哥这是办完事了要回家?”
马大刀盯着怀中酒点头。
“马大哥家在何处?”
马大刀盯着怀中酒答:“燕京郊外,这次出来跑镖,挣了几个小钱,现在回去同家人过年了。”
“那我们正好顺路,一道走吧。”
马大刀盯着怀中酒再次点头。
灵儿见他眼中只有这酒笑了半饷,无论灵儿与他说何事,马大刀始终盯着怀中酒答。
谢萱不欲多耽搁时间,与马大刀说好后,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大刀是一粗汉子,不可能进马车同一谢萱俩个姑娘家在一处。
况且他眼里只有那俩坛酒,虽然馋,但一路上,他却一口没喝。
直至到了京城郊外,马大刀下了车,和谢萱道过别后,才高兴的提着俩坛酒美滋滋的回了家。
灵儿见他眼里只有那俩坛酒,在他走了不远后喊道:“马大哥,别忘了来京城找我们。”
马大刀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跑。
灵儿无奈,只得叹气,“小姐,您说马大哥回来找我们吗?”
谢萱笑着摇头,“马大哥能一个跑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放心吧,就算不来找我们,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灵儿想了想,旋即释然。
谢萱回到时府,时德文已在家中等了她一上午。
见到女儿回来的那刻,时德文瞬间红了眼眶。
他声音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绕着谢萱周身转了一圈,确认她完好无事方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谢萱来不及休息,换了身衣服就急急朝着永宁侯府去了。
这是她第二次不请自来。
故地重游,第一次来被胥氏奚落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她自此离开,再到被掳,阴差阳错去了岭南,去的一路未及半点思索,回来时,却已经将所有事情捋顺。
她还未来得及叩门,侯府近日来紧闭的大门便已经自动敞开。
邱妈妈依旧如往日那般的神情将她引至主殿。
这次,谢萱依旧进退得当,不见半点差错。
她开门见山,“侯夫人,我有办法可证明世子无辜。”
胥氏沉静多日的冷面终于得见一点温暖,她袖中之手止不住颤抖,“当真?”
谢萱语气笃定:“当真。”
“只是有一事,还得劳烦夫人亲为。”
一刻钟不到,谢萱就从永宁侯侯府出来了。
邱妈妈气得如泼妇骂街冲着谢萱骂,“就算我家世子明日就斩,我家明日全族落狱,夷九族,我家夫人也不会同意世子娶你这等商贾人家之女来辱我永宁侯府门楣的。”
有好事者道:“邱妈妈,这等痴女子可不多见,何不若就娶了进了门,趁着未曾定下罪来,替世子爷留个后!”
有讥讽者道:“好不识好歹,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永宁侯府呢!谋逆之臣而已!”
有劝诫者道:“这般痴女子为你今遭如此践踏,真是可悲可叹!”
邱妈妈压根不停旁人说了什么,只是扯着喉咙,穷尽毕身力量骂了许久,将胸腔中堵着的怒火怨气通通宣之于口,直至时家的马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停下。
她并不理会周遭看笑话的人如何议论,只把大门嘭的一关,便将外间的一切喧闹流言留在了门外。
谢萱的马车驶出不久,就停在了行至满园春的必经之路朱雀大街路口。
慕容安就是在此陷身进退不得的困境。
谢萱掀开车帘,时隔不过一月,朱雀大街便已经全部翻新重建,速度之迅猛。
而就在朱雀大街发生爆炸的三日内,武德司也凭借着慕容安交出的飞鱼令和醉香楼的地下密道,顺藤摸瓜的查出了马帮以及威虎营的张元思。
张元思所行之事都是背着着的老丈人严正,魏督统带着武德司的踹开张家大门抓人时,正是其妻严氏产下幼子之时。
严正彼时正在大厅坐着,义正言辞痛骂武德司擅闯官员府邸,论罪当诛。
直至魏督统当着严正的面拿出张元思通敌叛国与黑鹰往来的信件,严正险些一口气背了过去,跌坐太师椅上。
原本喜获幼孙的喜悦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悲愤交加,鬓边白发只在刹那间肆意生长。
严正三朝元老,军功赫赫,得先帝体恤,以留在京中,统领京城皇帝亲卫三军中的一支,威虎营。
如今,到了自己在这一代,只得了一个女儿。
严正不得不扶持自己唯一的女婿张元思上位,好在张元思有几分真才实干,处理事情有模有样。
却不料自己竟是引狼入室,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
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竖子不足与谋,竖子,竖子啊!”
魏督统亲自缉拿张元思归案后,马帮也同时被清缴,同时搜出大量走私的兵器及火药。
张元思对自己勾结齐国细作以火药炸朱雀街的罪行供认不讳,当问及他为何如此做的缘由时,他笑得苍凉。
“世人只知严家婿,有谁知我张元思!”
“为何是选中朱雀街?”
为何不是玄武、青龙、白虎,醉香楼下的密道四通八达,在这个四条主街都有入口。
“哈哈哈”
张元思笑得癫狂,拒不回答。
之后无论刑讯如何严苛,张元思只会疯魔大笑,并不作任何回答。
然就算,审讯到此再无进展。
魏督统也一战成名,将武德司成立的第一件差事办的不仅神速而且足够漂亮。
足够震慑朝中多方势力,武德司至此立稳脚跟。
李杨顾念严正功绩,只判了张元思死刑,威虎营仍由严正统领。
谢萱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停在了门庭若市,来往的达官贵人络绎不急的满园春门外。
满园春自上次经程杰一事恢复生意至今,谢萱是头一次来。
谢萱前脚刚刚踏入满园春,周成济就穿了一身大红金丝绣长袍出现在她身后,轻声道:“小南南。”
“嗯。”谢萱转身,四目相对,周成济长得太过祸水,尤其是那双动辄摄人心魄的凤眸。
“怎么刚刚从岭南回来,不在家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怎的?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小南南是想我了吗?”
时南说过,周成济不会害她,谢萱默了默,沉声道:“我有事问你。”
她神情是周成济见过少有的严肃认真,周成济收了不正经的颜色,“走,去楼上雅间说。”
大厅里的客人许久不见这位时少东家,都热情和谢萱打招呼。
“我就说时少东家,人美心善,怎会做那等害人之事,调查清楚了就好。”
“对,满园春的饭菜酒水是这燕京城一等一的好,指不定是有心人故意栽赃。”
“嗯,谁会干这等子事呢?”
不知是谁起的头,本是热情与谢萱寒暄的场景,就变成现在这副场景,大厅的客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该不会是春满楼吧?”
“说不准呢,前脚满园春出事,后脚春满楼的东家程世子就莫名惨死,保不准没有干系。”
“别说了,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谢萱和周成济走在楼梯上,自是讲这些话听入了耳中。
程杰的事自发生到今日,已经过去了月余。
谢萱苦笑,难为这群食客还记得如此清楚,她一出现便在面前嚼舌根。
“这就是你要找我说的事?”
周成济透过窗户看向大厅那群食客。
谢萱皱眉,“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燕京城内还有人再说此事?”
“七天前,元嘉长公主悬赏万金,抓杀他儿子的真正凶手。”
“郭嘉不是写了遗书,认了罪?”
周成济端起手边温度适宜的热茶,笑得凉薄,“你觉得长公主会信?”
谢萱总觉他话里有话,“你知道什么?”
周成济将热茶一饮而尽,神情诡谲“你指的是什么?”
谢萱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神色,轻声问了另一问题,“你知道我被人掳走一事吗?”
啪——
周成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重重拍在桌上,杯身裂开。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
谢萱摇了摇头,面上一幅平静。
“你没事吧,怎么逃出来的?”
“说来也怪,那人将我掳去,看守却极不认真,好似生怕我跑不掉一样。”
周成济一幅见了鬼的表情,“什么?”
谢萱笑了笑,“我在逃往岭南的路上,还差点给人抢去做了媳妇。”
“哪条路?”
周成济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谢萱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了一个人身上有杀气为何。
“我并没有事,幸得一位跑江湖的大哥所救,没有半点损伤。”
哗嗤……
周成济捏碎了手中的新拿的茶杯,他周身气息阴暗,虽已极力掩饰,但谢萱仍旧清晰的感知到了。
谢萱转移话题,“你有那日那个男孩的消息吗?”
“出事的第二天,皇帝让羽林卫的人带走了。”周成济没打算隐瞒,直接了当的说道。
如此,人不在程国公手里,也不在旁人手里。
短时间内,任凭元嘉手段通天,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谢萱眉目肃然,略一迟疑,沉声道:“周成济,这些时日,你过得还好吗?”
“这话难道不该我来问你吗?”
周成济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前的“时南”,分明还是那一张脸,他却总有一种眼前人不是她的错觉。
谢萱与周成济聊了不到一个钟头,再次出来时,大堂的食客换了一批。
这一批和上一批议论仍旧是同一个人,却不是同一件事。
周成济听了一耳朵,就知道“时南”普一回来,见自己前,还去永宁侯府吃了一顿气才来看得他。
他原本就阴沉的脸硬是再阴沉了几分,整个人宛若鬼见愁办。
往日里爱慕他的那群小娘子,见她这副模样,纷纷退避三舍,不敢近身。
谢萱早已料到此情此景,不甚在乎。
从前,她作为相府嫡长女时,确实曾将名节看得千斤之重。
但如今,于她而言不过过尔尔。
她心中镇定自若,下楼之时却用衣袖掩面。
行至二楼,似支撑不住,扶住二楼栏杆,神色悲戚欲绝,大有堂下诸人再多议论一句。
她便要从自家酒楼一跃而下,以死明志之举。
灵儿拉住她,苦苦劝诫,“小姐,您莫要如此为那负心人如此,不值得,不值得!”
灵儿的声音不大不小,堂上楼上除了她主仆二人的对话,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周成济站在五楼,凭栏而望,任由她自导自演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