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贰十三
阿恕被这突然的一掌逼退几步，但因卓霜没有再继续出招，他很快便站稳脚步，这才看清卓霜手上的“首饰”起的变化。
卓霜的右掌还没有收回，阿恕清楚地看见她的小指一侧多了几块嵌着无色宝石的金属护具。
原来在他没看清的那一瞬，臂钏在卓霜晃动右手时被触发了其中的机关，从一侧飞出一条细链，细链上连接的指环护具飞快地扣在了她右手尾指上。
方才也就是此物击在剑鞘上才发出了尖锐之声！
果然，人手怎能直接和铁碰撞出这种声音。阿恕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也明白了卓霜此举的意图。
“是你！”阿恕重新打量了卓霜的身形，肯定了她就是当日在方府里与他交手的蒙面女子，“你早就认出我了，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卓霜脸上戏谑的表情不变：“这可是你自己主动告诉我的。”
阿恕暗自重复一遍卓霜的话，却还是不得其解：“我说的？”
见他不开窍，卓霜并未多言，伸出那只带着臂钏的手指向他手中的长剑，阿恕看着上面的宝石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看向手中长剑。
纯黑不加修饰的剑鞘上赫然多了一条新的划痕，而在另一面上也同样有那么一条划痕，只不过就要旧了许多。
阿恕向来只把剑当作兵刃，并不会如一些剑客一般把剑当成伴侣，用坏了换一柄就是。
像他这次出任务就随手带了新剑出门，倒没想到这么巧合，成了卓霜认出他的手段。
虽然知道卓霜在诈他的可能性不高，但阿恕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试探着狡辩道：“或许只是凑巧。”
“还装是吧。”卓霜看他不信邪，于是走上前两步，要把那几块无色宝石亮给他看。
这件奇异兵器终于漏了全貌。
其形如鱼纹，通体银白，窄细却异常服帖，将她手掌的一侧包裹得严丝合缝。虽为整体，但关节处灵活，并不会影响手上的动作。
更为紧要的是，大约鱼目与鳍的位置也就是小指第一指节和掌侧，各嵌了一块个头较大的无色宝石，而其余位置则是顺着纹理零散分布了几块细小的碎石。
卓霜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丝毫不觉得她刚刚突袭一掌有什么不妥当：“我这几块石头可不一般，它比陨铁更硬，比琉璃更通透，打到兵刃上比玉击之声更脆。”
阿恕在卓霜的指引下看向那两块大个儿的宝石，就着烛火看清后心下了然。
怪不得他狡辩无用，原是这石头的细微处还刻了几道花纹，正是乾卦和坤卦，因着纹路凹凸不平，所以剑鞘上看似是一道划痕，实则是三条不同的痕迹合二为一罢了。
受这乾坤两卦的启发，阿恕忽然福灵心至，想起了卓霜的身份，想起了她家那套赫赫威名的掌法。
乾坤谁人握，翻云覆雨手。
这套掌法在江湖里颇有名气，一共一十二式，前六式为翻云手，后六式名覆雨掌。
招式至简，变化不多，但异人阁阁主卓净就凭这双手，硬生生打出了个“白庭龙王”的名号，震慑八方，使无人敢小觑异人阁。
阿恕叹息一声，不再狡辩：“原是如此露了破绽，倒是我不小心。”
“应该说，是你存了隐瞒之心才对，”卓霜心思灵动，大致猜到了他的理由，她暗自惊讶，难道这武林中真有这种纯良之辈？
“你坦白了要杀小狸奴的任务，也坦白了自己的来历，独独省掉了方府中发生的事——”
卓霜忽然回头，眉目带笑，定定地看着阿恕，语气略带调笑道：“你是为了那个夜闯方府的遮面女子，也就是我，对不对？”
阿恕被卓霜戳中了心事，有些不知所措，他抿了抿唇，仍是只字不发，只想这件事赶紧翻篇儿才好。
可卓霜见他神色忸怩，更不肯让他绕过这件事，慢悠悠地开始围着他转圈，边走边说道：“你不说，是怕我这个小贼夜闯私宅的事被官府的人知道，让我被人怀疑是方氏纵火案的元凶。”
阿恕的动作更显局促，要不是他一只手里握着烛台，一只手里提着长剑，他两手到还真无安放之所了。
卓霜停下了脚步，站定于阿恕身后，“人都说江湖险恶，我原本还在想你是不是别有用心，可你救人助人一样不落，反倒让我不明白了……”
卓霜突然凑近了他的右耳边，宛如庙中狐仙附体，轻飘飘地问道：“究竟是武林盟的教养如此，还是该说你天性良善呢？”
“我……我……”阿恕“我”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卓霜的问题。
武林盟和异人阁向来不对付，甚至可以说，异人阁今日的烂名声少不了武林盟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是武林盟的杀手，卓霜是异人阁的令主，虽然他没存害人之心，但眼下这个氛围也着实尴尬。
“噗哈哈哈哈哈，”卓霜在他身后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只要知道你我目的一致就好，你的来历如何，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阿恕被卓霜戏弄一通，心里却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谢过她后便老实交代了他离开方府后的行踪。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时阿恕刚接受了去取小狸奴的项上人头的任务，而小狸奴在蒲川府的据点也被武林盟一一捣毁，小狸奴只好孤身一人，独自潜逃。
按理来说，凭借阿恕的身手杀掉他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但在追捕期间阿恕却有好几次都受人阻碍，差点儿丢了线索。
最后一次跟丢后，阿恕足足找了他十日，终于是在济安府找到了他。
“和你偶遇的那夜，是我重新得到小狸奴行踪的第二日。”
阿恕忆起当日的见闻：“我第一日潜进方府后，曾摸查了方府里江湖客的身手，都只是三流水准，唯有一人隐匿功夫极为了得，深居简出，我猜测小狸奴可能会要求这位高手贴身保护。”
他这么说，卓霜当然明白：“所以你当时是想趁夜单挑那个小胡子，直接取了小狸奴的性命？”
“嗯，我确实是如此打算的，”阿恕用手中长剑指了指地上的尸首，又道，“小狸奴虽然是个成年男子，身量却轻薄如女子，故而我才认错了人。”
话又转回此处，阿恕又是一脸愧疚地颔首道歉：“我没探好虚实，贸然出手差点了伤了令主，实在抱歉。”
卓霜向来恩怨分明，把账算得是一清二楚：“一码归一码，你虽然差点伤了我，却也只是差点，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再者说我也让你暴露了行踪，咱俩就算扯平了。”
阿恕看卓霜一脸坦荡，心里却越发不安，一边是人命，另一边只是任务，这两样怎么能扯平？
虽然他没有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但卓霜还是一猜一个准儿。
“我何必和你说假话？我要是记仇的话刚才就不会收手，放弃那么好的报仇机会。”
卓霜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耐心，又开始安慰阿恕：“你待我真诚，我自然会投桃报李，交朋友嘛，当然是要以真心换真心。”
以真心换真心。
阿恕在心里默念一遍，看向卓霜的视线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过这一幕在卓霜看来，那就是她凭借自己过人的口才，坑蒙拐骗了一个敌对势力的高手。
她话说得半真半假，却自认没安坏心，除了再开口的时候结巴点没什么异常：“咳咳，接、接着说吧。”
阿恕好奇地瞥了卓霜一眼才继续道：“那日打草惊蛇以后，我发现那个高手竟然从他一直待的院子里撤离了，我才发觉不对。”
卓霜点点头，她心知肚明，那个小胡子原本是守在刘美娘身边，如果有敌袭他必会回撤到小狸奴身边。
“此前一路追逐，我从未暴露踪迹，那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察觉我的存在，再加上方府当夜就起了大火，我猜测他们是要逃，便提前在城门口等待。”
卓霜当时就曾断言，小狸奴他们逃不了太远，城门宵禁和他们计划仓促的程度都势必会大大拖慢他们的速度。
阿恕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卓霜赶忙追问道：“那你有在城门口堵到他们吗？”
“有！”阿恕说得果断，“就在方府那边火势正凶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一群人用令牌叫开了济安府的城门，趁夜西逃。这群人多是江湖人士，除了小狸奴和那个高手，还有两个人我想你会感兴趣。”
卓霜心里有数，问道：“是两个女子？”
“正是，她们一年迈一年轻，一富贵一落魄，一个是小狸奴的堂上客，一个是小狸奴的监下囚。”
“自从进了阐县，那群江湖客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踪迹，纷纷离开小狸奴身边，对我多加阻拦，可前几日他们像收到什么命令似的，突然沉寂下来，不见踪迹。”
阿恕边说边往尸体的位置走了两步，蹲下身来，用手中烛台照亮那具老妪狰狞的死相。
他看着尸体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缓缓说道：“无人阻拦，我很快便寻得小狸奴的行踪，但我等我再次追上他们时，小狸奴身边剩下的人除了那个少女，就是这个老婆婆了。”
阿恕蹲在地上，仰起头看向卓霜道：“我曾清楚地听到，那个年轻的女子叫她——”
孙香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