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贰十四
孙香桂，孙婆子，她几乎是这一切事件的源头了。
先是因贪图小利把刘美娘送进虎穴，后又用一支钗、一顶红盖头巧合把卓霜引到济安。
她有过错，亦有赎罪，最差的结局也该同方恒一样，归各级衙门处置，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孙婆子生前是个极恶之徒，但人死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个中恩怨就该交与地府的阎王定夺。
思及此处，卓霜挤到阿恕身边，弯腰伸手，合上了孙婆子的眼睛。
卓霜到现在为止仍没搞清楚，孙婆子为什么要帮刘美娘？是待在翩翩身边发现了小狸奴的恶行，还是说她是良心发现，真心悔悟。
本以为这些问题在找到孙婆子后都能有个定论，谁知一夜之间小狸奴死了，孙婆子也没了。
如此情景，饶是卓霜这个洒脱性子的人，现下也有些欲哭无泪。
她和满子大老远地跑到济安来，除了救了刘美娘算是功德一件，其它她想要的线索是一条都没留下。
卓霜心里正发着牢骚，面上仍是冷静的模样，又继续问道：“你说等你在山上跟踪他们的时候，除了地上这两个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
阿恕答道：“没错。”
“这个女子应该就是翩翩了……”卓霜回忆起翩翩当日在酒席宴前的笑脸，又向阿恕询问道，“你内力不差，追踪时难道没有发觉还有人在追杀小狸奴他们吗？”
阿恕先点了点头，后来觉得不对又赶紧摇了摇头，答道：“那杀手是进了阐县以后突然出现的，我原本以为他在小狸奴周遭隐匿行迹是为了保护他们，还曾想过如何越过他杀掉小狸奴。”
卓霜突然打断他，她皱眉问道：“你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话说至此，阿恕也突然察觉一丝蹊跷：“你说得是，既然小狸奴的手下在和我纠缠，另一个杀手为何不直接动手杀了小狸奴？”
是啊，为什么呢。
卓霜用拇指摸了摸尾指上的指环，她并未见过另一个杀手，此时只能从众人的言语中拼凑起他的形象。
冷血，残忍，隐匿功夫极佳，但剑术不精，很适合去刺杀小狸奴这种完全不会武功的目标。
阿恕手持的烛台上突然响了一声烛爆，卓霜也随之想到什么一样，猛地抬头。
“除非，”卓霜的情绪莫名有些慌乱，“除非阐县里还有其他人在庇护小狸奴！”
阿恕闻言赞同道：“小狸奴背后的势力一直让人琢磨不透，他们会在阐县这里安插接应的人也不意外。”
阿恕的说辞说得过去，可卓霜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若有人接应小狸奴，他何必遣散保护他的江湖客？
若有人接应小狸奴，他何必在阐县这么个小地方逗留，早早脱身也去岂不是更加安全？
若有人接应小狸奴，那么接应他的人究竟是谁？
大雪封山，他们这些会武的人在山间行走尚且不易，小狸奴身边还带着两个拖累，逃进山里属实为下下之策。
卓霜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要摸到关窍，却仍如雾里看花，不得真容。
她这头百思不得其解，阿恕那边却没有细想。
他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护住了手中脆弱的蜡烛，盖因在外溜达的大黄顶开了半掩的庙门，引起一道寒风刮了进来。
阿恕的情况和卓霜差不了太多，都没怎么和毛绒绒的爱宠相处过。
他原本还没怎么在意用头蹭着他小腿的大黄，直到大黄急得冲他小吼了一声，他才发现大黄一直在冲着一个方向弓着身子。
大黄不仅是朱传海家的爱宠，更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
弓身低吠，这是猎犬发现猎物后准备攻击的动作。
阿恕虽然不懂大黄的动作，却还是顺着这个方向看去，那里只有层层的树木阻隔，更深处藏着什么根本看不清楚。
现在山上除了他们两个以外，至少还有两个大活人在。
那个受伤的杀手武功不佳，但隐匿功夫不错，万一是他藏在那里，妄想偷袭怎么办。
是以无论如何考量，阿恕都不敢放卓霜一个伤患独处，竟是全然忘了刚刚卓霜朝他劈来的那一掌有多凌厉。
既然不能自己贸然前往，阿恕只好打断卓霜的思绪：“卓令主，大黄它……”
大黄？大黄的主人是……朱传海！
卓霜原本沉浸在思维之中，只听大黄两个字传进耳朵里，忽然觉得想通了一切。
她有些激动地喊出了声：“就是朱传海！”
“朱传海说，他每次上山走的是直通村门口的山路，他家是世世代代住在村里的猎户，连他都不知道山上还有一条通往浮香水榭的小路，那小狸奴又是怎么知道的？”
卓霜不给阿恕过多思考的时间，直接就说出了答案：“答案当然就在谜面上，一条从浮香水榭为起始的路，它当然和浮香水榭拥有同一个主人——罗韵。
“如果说，罗韵就是小狸奴的上级，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卓霜的喃喃自语，阿恕听来却不得其意，“什么解释得通了？”
想通了事情的原委，卓霜心情都好了不少，语气轻快地说道：“当然是有关小狸奴的事啊。”
小狸奴是阿恕的目标，他也对此十分感兴趣，只想她说得再明白些，于是追问道：“比如？”
卓霜好像天生就对阿恕多一分耐心，解释道：“你细想，如果罗韵就是小狸奴的上级，那他跑到阐县也就说得通了。”
卓霜又道：“另外，如果他要是躲在浮香水榭，那他慌不择路地逃到山上，可能不是因为发现了你和那个杀手，而是因为我们一行人来求医，他见不得人，只能躲到了山上。”
朱东河曾言小狸奴对杀手说了这么一句话，“怎么可能，我明明甩开你了”，卓霜一开始只当小狸奴不知道有第二人在追杀他，现在想来却不全是，大抵还有要避人的原因。
阿恕也不是愚笨之人，顺着卓霜的思路走一遍，他也大概理清了思路：“但这终归只是一些猜想，是真是假还是需要证据佐证。”
卓霜赞同道：“你说得对，但我却觉得已经八九不离十。因为这还有最后微妙的一点，虽说算不得什么铁证，但……”
卓霜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地上仰面朝天的小狸奴，“小狸奴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阐县的深山里，不然就凭他和中原人大差不差的长相，朱传海凭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是夷族人。”
这说细节也算细节，说妄想也算妄想，总之阿恕不好反驳，只附和道：“确实微妙。”
卓霜瞅了瞅阿恕，突然觉得他像个死板教条的清官儿，凡事都要考证据说话，反倒衬得她像个江湖浪客，太不严谨了。
不过卓霜倒不觉得自己这种“见微知著”的直觉哪里不好，毕竟她也不是个会冲动行事、给人定罪的人，这只能算作她的个性罢了。
“呀！”阿恕突然发出一声响，“不好，若罗韵是包庇小狸奴的人，那你弟弟他们岂不是要出事！”
这事卓霜自然早就想到了，但她却不慌不乱，转过头来安慰起阿恕：“没事的，还有徐无遇在呢，晚上抹黑下山太过危险，我们还是在这里对付一宿，天亮再走吧。”
阿恕对她的从容感到诧异，问道：“难道那位徐公子是令主的旧识？”
卓霜大摇其头：“非也非也，总之有他在应该是出不了大事，哪怕是那个受了伤的杀手到了山下，满子也足以应对一个伤员了。”
听到卓霜提及另一个杀手，阿恕突然又发出“呀”的一声响，和前一次如出一辙，把卓霜都给逗笑了。
她边笑边道：“又咋了，一惊一乍的？”
阿恕被她笑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正事要紧，急忙解释道：“你方才提醒我了，你快看大黄，它这个动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大黄此刻仍是维持原本的动作，卓霜也不懂猎犬的习性，当初带它上山也只是和自己做个伴儿，没想到它还能派上用场。
纵然不懂，卓霜也极为重视大黄的反应，这山上一共还有两个大活人，若这是在昭示有人在那里躲藏，必定是他二人之一。
他们两个都是凶残之徒，一个杀了小狸奴的杀手，另一个则是杀了孙婆子并虐打两具尸体的翩翩。
不怪卓霜这么看待翩翩，实在是合理猜测。
她刚刚是因为被野狐仙庙里的诡异氛围和两人的血腥死相给震住了，不然这个结论也不会这么难得到。
那杀手要杀人断不会用这么血腥的死法，哪怕用排除法也该知道，从昨夜朱氏叔侄下山到现在，杀人者与虐尸者只能是翩翩了。
卓霜对阿恕打了眼色，叫他不要说话，随后拿过阿恕手中的烛台，直接吹灭了蜡烛，让庙内彻底暗了下来。
卓霜用上游蛇影，阿恕也立刻心领神会，用上了隐匿功夫，一左一右离开了庙中，慢慢接近树丛，准备从两侧包抄过去。
大黄的眼睛在黑暗里更显光亮，它见卓霜正脚步轻浅地向藏着人的树林里移动，竟也拿出来随主人狩猎时的姿态。
它速度原本不快，但等它悄声离目标只有几丈远时，后腿突然发力，直直冲进了树丛里，竟然比两个高手更快地抓住，或者说咬住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