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贰十
在一阵窒息中，朱东河清楚地听到了长剑点地的声音，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出这杀人的剑上应该是沾满了鲜血。
朱东河慌了神，哆嗦着手，把他眼上蒙着的布亮给杀人者看，边动作边念念有词：“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杀手似乎不愿意和将死之人多废话，对他的讨饶并无怜悯之心，直接提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但他又没着急动手，而是在脖子上来回比划，好像是准备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朱东河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更为敏锐，他此刻要比未被发现时更为僵硬，也不敢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他的脖子就要见血。
事无转机，朱东河心里绝望，只能祈祷朱传海不要那么快回来，要死也只死他一个。
那杀手的剑忽然在他喉结处一停，剑尖碰到的肌肤瞬间出现了一道微弱的血痕，杀手眼睛一眯，像是找到了满意的位置。
朱东河布下的眼睛紧闭，老实等死，却只听身边先后出现了两道长剑破空之声。
其中一道声音是那杀手作势要捅穿朱东河的喉咙，而另一道声音来得更快，瞬间震开了夺人性命的剑锋！
朱东河身前多了一股寒气，冻得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害怕一直在闭气，眼下脱离危险又开始大口呼吸起来。
就在他喘息之际，小庙里的两个剑客放弃了对峙，战作一团。
朱东河往后挪了挪位置，刀剑无眼，他既不想被误伤，也不想影响他的救命恩人。他缓过来劲儿，面色好看了不少，便侧耳仔细听着两人打斗之声。
或许是两人实力差距太大，没走几招，就听“当啷”一声脆响，有人的剑被击落脱手，掉在地上。
踉跄的脚步声响起，落败那人逃出了野狐仙庙，可另一人没有去追，反而是回头关怀了朱东河一句，声音低沉：“你没事吧？”
朱东河只有脖子上有道蹭出的血痕，并不严重，于是他摇摇头答道：“没事。”得了朱东河的回答，那人也不想在庙里逗留，拔腿就走。
朱东河听见脚步声赶紧叫住他：“恩公名姓可否告知于我！我虽只是个猎户，但今后也愿尽其所能回报于恩公！”
被喊作“恩公”的人停住脚步，稍稍犹豫后便答道：“我出手伤他与你无关，救你性命也不过顺手，你不必叫我恩公。”
“可是……”朱东河还想再劝却被他给打断。
“若你真想答谢，便不要和旁人提及我，速速下山去吧。”说完这话，他也不再管朱东河的挽留，直接跃出庙门想追随脚印而去，也就是此时他与回来寻侄子的朱传海打了个照面。
听了朱东河对昨夜的描述，屋里的各位都皱起了眉。
朱传海和自家侄子没什么好客套的，直接开口问道；“东河啊，你说我碰到的那个寒衣客的时候你还醒着，可我进庙的时候你不是昏倒了吗？”
“不是的二叔，我那是在装昏，”见他误会，朱东河赶忙解释，“我听到来人脚步沉重，不是恩公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那杀手去而复返，所以就想先装昏放松他的警惕。”
“原来是这样。”叔侄如父子，朱传海有些心疼朱东河受到的折磨，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不过还没等叔侄二人相互体贴完，徐无遇也随之发问了：“可东河小兄弟，如果你说的一切为真，你现在把这事透漏给我们，岂不是违背了你对恩人的誓言？”
无忧公子的脑子转得快，素有急智，而他为人又颇为耿直犀利，说的话向来都是直戳人心窝子。
朱东河被问急了，一脸难色，冲徐无遇声音的方向为自己辩解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怀疑恩公是杀人凶手，还要缉拿他归案，我只能把实情说出来，不然你们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到最后只是为了面子硬撑，偏徐无遇不恼怒，甚至还有些感同身受。
“人在绝境中的确是很容易把来搭救的人当作信仰，容不得别人侮辱。”
朱东河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云里雾里的话，但听他没再抓着这个誓言一事不放，便又沉静下来。
“咳咳，我……”卓霜的话刚蹦出一个“我”字，就见朱东河忽地抬起头，明明他眼睛被蒙上，可卓霜就是知道他是在委屈地“盯”着自己。
也是，一个小少年为了洗清恩人的冤屈，又要违背誓言又要被人质问，难免会委屈。
卓霜摸摸鼻头，她也不想为难这个看起来和满子差不多大的少年，但有些事还是要问个清楚。
“先说一句，我对你的说辞并无怀疑，只是我想知道，”卓霜坐在朱东河对面，用好着的那只手撑起了下巴，“你说那俩人打斗的时候全程都一言不发……”
她往前压了压身板，眼神灼灼：“那你又怎么能确定，和你说话的人真的是要救你的恩公呢？”
在场的诸位都被她这一句话惊到，朱东河更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怎么会不是呢？！他没杀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东河仔细回想一通，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分辨真假，一下子慌了神，不安和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卓霜本意也不是要吓唬小孩子，只是想说个可能，于是又安慰道：“但常理来看，这个寒衣客应该就是你真正的恩公，否则他又为什么不对能看见他相貌的朱二叔动手呢。”
虽然她这么说，但朱东河的心都不得安宁，只好躲在朱传海的身后，今日内都不肯再与人交谈。
卓霜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单手伸了个懒腰，脸上挂着笑说道：“是我不好，搞得大家人心惶惶，这样吧，作为赔罪就由我亲自上山一趟，去亲自去探探寒衣客的虚实。”
徐无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方才不是说胳膊还没好利索，上山就是要你送死吗？”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方才我不行，现在我可以。”
卓霜像是说绕口令一样说了两句废话后，才正经开始解释：“昨天过了晌午山里的雪才停，朱二叔还能看见痕迹，就说明死去的夷族少年和两个剑客都是雪停之前才上了山。”
“三个人死了一个，伤的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就剩了个救人的寒衣客，我上山就算找不到他，自保总是没问题的。”
卓霜言明了情况，又补了一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也不是要一个人上山。”
徐无遇问道：“你是要带小满兄弟去吗？”
满子一听这话就兴奋了起来，期盼地望着卓霜，他可太想真正地出一次任务了。
“不是小满，小满武艺也不赖，还是留下看护水榭里的诸位好了。”
卓霜扫了一眼桌上没收拾的剩菜，从汤里挑出了一块猪骨头，嘴中轻唤“嘬嘬”，大黄立刻就从桌子底下跑了出来。
卓霜把骨头扔给它，摸了摸不护食的狗头，心满意足地说道：“我要找的是大黄才对。”
手下动作不停，卓霜向朱传海央求道：“朱二叔，眼下正是危机关头，山上有命案，山下也不见得安全，你把大黄借我一天，让它领我上山看看。”
卓霜见朱传海有被说动，立马又添了把柴：“我也向你保证，绝对会把大黄安全地带回来，完璧归赵的。”
朱传海回头看了眼不愿见人的朱东河，咬牙答应下来：“姑娘，你带着大黄去上山吧，它认识去野狐仙庙的路，但我还有个要求，你要是能抓到那个寒衣客，你就把他带回来见见东河吧。”
朱传海的要求没说死，卓霜自无不可，倒是满子开始有些不乐意，她只好把他拉回东屋里商量事宜。
满子还没放弃：“姐姐你身上有伤，不如还是带着一起我上山看看吧。刀捕头夫妇已经被绑起来了，不会在夜里闹事了，我随你上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绝不会拖你后腿。”
卓霜沉静道：“这我当然知道，我不让你去是有别的事要你去办。”
她一脸严肃地招招手，满子立马附耳过去听她说了安排。
＊
说是要上山，但卓霜却是拖拖拉拉，直到下午休息够了才带好干粮，和大黄一同从冰面上过了河，往雪融化了少许的山上走去。
卓霜一路东瞧西摸，丝毫不急，不像是来找人的，更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上了山还没走几步，她就发现了个木桩，推开积雪后坐了下来，把大黄拴在一旁的小树上，开始用干粮逗狗玩，完全不顾快要落山的太阳。
其实山上有痕迹，本不用捎带上大黄的，卓霜是出于私心才把它也一起带了过来。
她是真心喜欢大黄，毕竟它是第一只主动亲近她的大狗。大黄玩了一阵，看卓霜没有继续走的意思，就在雪地里刨了个坑，卧在雪坑中休息。
卓霜伸手点掉了大黄鼻头上蘸到的雪，又回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空处。
又等了一阵，她突然开了口：“阁下既然问心无愧，那还在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