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贰五
阐县地处梁州东，四面环山，山间林密，冬时常有浓雾，至午方散。
虽然地处偏僻，但阐县但也还算繁华，只因其林间多有香木，常引得香料商来此，像那位平安镖局的主顾就是为了檀木树种而来。
陆遥没料到这场雪会下得这么大，一路走走停停，原本四天的路程硬生生多拖了两天，直到第六天的晌午镖队才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阐县。
香料商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做买卖，他叫上伙计们，轻车熟路地去了友商的宅子留宿，而镖队的人则被安排到附近的客栈休整。
卓霜和陆遥约定好再在此地碰面的时间，便把刘美娘的行李留在了客栈，自己驾车带着四人前往深谷处的浮香水榭。
回魂丹只剩四颗了。
虽然它药效不减，但卓霜仍不敢以刘美娘的性命作赌，只在阐县稍作补给就心急如焚地带着他们上路了。
老大夫的瓜子早就在路上吃完了，所以他刚刚又在街面上买了些花生，偶尔给卓霜指个路，大部分时间都悠哉悠哉地待在车厢里。
花生不比瓜子好剥，他眼睛在车厢里另外三个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把找个免费劳力的主意打到满子身上，开始兴致勃勃地教他怎么搓花生皮。
满子和他认识了快小半个月，除了开始那阵儿被他仙风道骨的伪装给迷惑到之外，早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知道他没安好心，管他教了多少遍满子就愣说自己没学会，演示着演示着，老大夫就自己把花生给剥完了。
等到圆鼓鼓的“白胖子”堆成小山的时候，老大夫才反应过来自己反被一个后生给耍了。
大概是他震惊的表情太过滑稽，刘美娘和孔嬷嬷直窝在一旁捂嘴偷笑，满子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老大夫自知理亏，也不好生气，只能怏怏地把花生仁一粒一粒地装进了一个布口袋里。这布口袋是他这两日央求刘美娘给他做的，上头也绣了兰草。
一向贪嘴的他竟然能忍住不动口，满子不免好奇：“你不吃？”
老大夫给袋子系好口，扁扁嘴道：“管你什么事儿。”
居然还在生气。满子摸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承诺说等有空了给他剥一袋花生才重新让他喜笑颜开。
终于通过装可怜扳回一城，老大夫还没来得及得寸进尺地提些要求，车帘外突然响起了几声犬吠。
马车随之一停，卓霜的声音也随之断断续续地传进了车厢里。
前几日连天大雪，卓霜在某个镇子上休息的时候扯了几尺厚布，塞上棉花后把车厢四周挡得严严实实，现在她说了什么大家都没能听清楚。
她身上还有伤，满子本就不放心让她驾车，只是拗不过才答应的。
现在外面情况不明，他立即就要出去帮忙，老大夫见状赶忙伸手拽住他，懒散地对三人解释道：“别着急，听这狗叫应该是到山脚下的村子里了，村里人都很淳朴的，她可能是在和他们交涉，别担心。”
“村子？”满子不解，刘美娘也没想到，她惊奇道，“妙手神医，世外高人，竟然是住在村子里吗？”
“那不然喽，”老大夫一向对姑娘家态度不错，耐心说道，“这有住在深山老林里的神医，自然也就会有住在高楼亭台里的神医，那我师父当然也可以是住在乡土人家里的神医啦。”
他说得诙谐，刘美娘抿唇一笑：“您说的是，是我想当然了。”
老大夫一路都安安分分，满子对他有几分信任，听他这么说也坐回车里，只扒开一个缝隙去看外面的情况。
而此时卓霜正在给一只大黄狗摸肚皮。
她方才经老大夫指路，赶着马车顺着一条羊肠小径走了好一会儿，所见之景越来越荒芜。
她开始还和刘美娘一样，以为这神医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却没想到在这密林遮挡下竟藏着一个小村庄。
还没等她驾车进村，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大黄狗挡在车前，凶狠地叫了几声，卓霜只好停下了马车。
她不怕狗，反而很喜欢狗，但奇妙的是动物们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她，就好比她家养的鸽子，又好比这只呲牙大黄狗。
卓霜跳下马车落在雪地里，准备赶走大黄狗，却没想到它一改凶恶的态度，收起尖牙，鼻子嗅嗅围着她转了两圈，立马对她亲近起来，用后颈去蹭她的小腿。
这种经历对卓霜而言可算新奇，她蹲下身，伸手捂了捂它的冰凉的鼻头，又顺势摸了摸它的头顶，大黄狗立马躺到在雪地上，露出了身上唯一的白色。
盛情难却，卓霜又伸出手摸上了它的肚皮，这一摸她才发觉这大黄狗的肚子已经瘪得不行，起码得有两日没进食了。
卓霜苦笑不得，难怪这狗会主动亲近她，原来是闻到了她身上有吃的。
她在披风下摸索了下，掏出一支油鸡腿，大黄狗立马直了眼睛，翻过身来盯着鸡腿看。
鸡腿一直被放在厚重的披风底下竟然还没凉，卓霜也没什么舍不得的，直接塞到了大黄狗的嘴里，看它能饱餐一顿后就准备驾车进村。
今天的雪虽然停了，但风却依旧呼啸不止，卓霜眯眼看着村口跑出来个人影，一脚深一脚浅地向这边跑来。
“大黄？大黄！大黄！”
大黄听到有人喊它，立刻把嚼了一半的骨头囫囵吞下去，然后就冲那个人影跑了过去。
“大黄，真的是你！多亏你的叫声我才想出来看看！”那人和大黄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检查了它身上没什么伤之后，才发现不远处还立了一个人，这人还带了一辆马车。
卓霜原本听声音还以为是个女孩，等他抱着大黄来到她面前，她才发现这居然是个男娃。
大黄个头不小，哪怕老老实实不动弹，男孩抱着它还是有些吃力，但他却一直不肯放手：“你好！是你带大黄回来的吗？你有看到和大黄在一起的人吗？他们现在还好吗？”
男孩连珠炮似的问题砸向卓霜，她只能挑着知道的回答：“我是在这里碰上大黄的，并没有见到其他什么人。”
“好吧……”男孩一脸苦恼地低下头，脸上的担心都要凝成实质了。
卓霜好心地问道：“娃娃，你是在这里等人？”
男孩没有掩饰，直接答道：“嗯，我爹和东河哥哥上山去打猎了，说要去抓点兔子狍子什么的过冬，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可是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和娘都很担心。”
他又摸摸怀里的大黄：“大黄本来是和他们一起上山的，我还以为大黄回来了，他们也就回来了，没想到……”
卓霜望向男孩说的那座山，那边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条路的痕迹。
卓霜道：“你爹是在下雪之前上山的吗？”
男孩重重地点点头：“嗯，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所以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卓霜虽然觉得是凶多吉少，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她安慰道：“娃娃，你先回去和你娘说一声吧。既然大黄能下山，就说明一定有另外的路，刚好雪也停了，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嗯！”男孩想起了他娘，立马就要带着大黄回去。
卓霜赶忙喊住他，虽然问老大夫也是一样，但她还是想问问当地人：“娃娃，我再问你件事，你知不知道这附近的大夫在哪里吗？”
男孩最后还是抱不住大黄了，将它轻轻放到地上，歪头想了下道：“你说的是罗姐姐吗？”
“啊？罗……姐姐？”卓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孩说起“罗姐姐”一脸骄傲：“对啊，罗姐姐医术可厉害了，大家头疼风寒都会去找她，立马就好了。”
他把去找大夫的路记得很熟，给卓霜简单地指路：“你要找她吗？你先沿着村子外面走，看到小河再沿着河走，就能看到她家了。”
卓霜还有些缓不过神来，谢过男孩之后呆了一阵儿才回到了车上，她把马鞭轻轻一抽，马儿就又跑了起来。
见她平安无恙地回来，满子忙将帘子撩得更大，向她问道：“姐姐，刚刚是怎么了？”
卓霜省去不重要的部分，答道：“没什么，碰到了个男孩，问了下路。”
“可我看你神色好像有点奇怪。”具体怪在哪里，满子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表情在卓霜脸上可不算常见。
卓霜不会把没谱的事乱说，没有回答满子的疑惑。
她此时又在心里自己给了解释，说不定这个“罗姐姐”也是神医收的徒弟，总不可能这个老顽童的师父真是个年轻姑娘吧。
“嘶——”卓霜倒吸一口凉气，按他那个不着调的个性，说不定他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她忍不住回头朝车厢里问道：“常大夫，你今年贵庚啊？”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让老大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答道：“我老头今年已经六十有二啦，怎么？你这没大没小地祸害了我半天，终于想起要尊老了？”
卓霜没再说话，只是让满子把帘子盖回去，自己一个人思索着这种离谱的可能性。
虽说她不是自愿，但卓霜确实是江湖官场两头转，她可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如果说她原本只是想救刘美娘的性命，那现在她可是对这个“罗姐姐”真的有些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