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贰四
长得不像中原人。
这七个字重重地砸在卓霜的耳边，震得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越国境内有些异域面孔也是寻常，前任君主野心勃勃，极重军事，边境的外族被他打了个七七八八。
外族的地界被纳入版图，外族的人也逐渐开始与中原通婚，异域的面孔就多了起来。
按理来说，卓霜不该惊讶，可她最近才在白庭跟丢了一个夷族少年。
那少年看岁数只有十五六，年纪对得上，狠辣的手段也对得上，这让她不能不多想。
蔡广泰看她迟迟没有说话，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卓霜强压下震惊，接着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你带着他逃了一路，总该知道叫什么名字吧？”
虽然她再怎么努力掩饰，语气里还是带了些急切，但好在蔡广泰是个粗人，没听出来。
但他还是面露难色，停顿一下才答道：“……我当时初出茅庐，不懂人心险恶，还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再说，你不是告诉我他一直在撒谎，没准儿和我说了也是假的。”
“倒也是。”他说的没错，卓霜也冷静下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骗子和一个老实人身上，她真是病急乱投医。
这边卓霜还在反省，那边蔡广泰却又语出惊人：“虽然不知道真名，但他自称父母爱猫，给他乳名取作小狸奴，我就一直这么喊他。”
峰回路转！
小狸奴这种玩宠似的名字不算常见，卓霜几乎立刻就确认了她的猜想。
她没想到这个化名少年居然一直沿用至今，不曾有过遮掩，不知他是太过嚣张，还是他有信心能逃得无影无踪。
卓霜心情激荡，忍不住伸手捶了下车厢：“祸兮福所倚，蔡广泰，你还真是有些福气。”
说完她立马跳下马车，风风火火地逆着车队往满子他们的方向走去。
蔡广泰看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车厢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指了指蔡广泰一旁的肉干，手的主人声音温润，说的话却不容质疑：“拿来。”
蔡广泰不敢违抗，立马把袋子递给车里的人。
陆遥收回手，重新做回位子上，拿出块肉干咬了一口，突然发现味道不错，就把剩下的放到了车厢里另一个人的手里。
这人生得威严，不怒自威，但陆遥却不怕他：“二哥，你说卓霜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们两个就在车里啊。”
刚刚被硌到腰的陆远：“……”
习惯了自家二哥不爱说话的个性，陆遥又自言自语道：“明明连镖师和马夫都分到了，怎么就不记得我们两个了呢。”
陆远又不回话，陆遥也不强求，他又拉起车帘，向蔡广泰交代道：“这车不用你驾了，去喊别人来。”
“啊？”蔡广泰以为他气还没消，焦急地解释道，“掌柜，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不看功劳也看苦劳，我方才……”
陆遥打断了他：“够了够了，你没听卓霜说我脸皮厚没关系。”
蔡广泰放下心来：“啊？那您这是？”
“二爷也想听听你当年的事，一会儿你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再说一遍。”
看着懵懵懂懂的蔡广泰，陆遥突然点点头，好像在赞同卓霜说的话：“卓霜说你有福气还真没错，你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
等卓霜赶回自己的马车上，她才发现这边就剩下了驾车的满子，一个人孤零零地驾着车。
卓霜道：“另一辆呢？”
满子空不出手来，用下巴往后指了指：“被商队的马车隔开了，他们都在那上面。”
老大夫驾车的技术不错，医术也不错，刘美娘和他待在一起，卓霜也放心。
但还没等她进到马车里小憩一会儿，满子就先拦住了她：“姐姐，你还是先去看看他们吧，孙婆子有消息了！”
今天的消息还真是接二连三，卓霜的睡意立马烟消云散。
她懒得再奔波，叮嘱满子小心驾车以后，她就待在原地，等着另一辆马车自己走到跟前来。
远远儿的她就看到了冲她招手的老大夫，没管他的挤眉弄眼，卓霜直接拨开了他，今天第二次进到了刘美娘的车厢里。
这次刘美娘和孔嬷嬷都没在做绣活儿，而是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连卓霜进来都没能打断。
卓霜开门见山道：“你们知道孙婆子在哪儿了？”
刘美娘迟疑地“嗯”了一声，孔嬷嬷可憋不住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刚刚去这个商队里送礼，都是老乡我就和他们那的厨娘说了一会儿话，结果你猜怎么着？”
卓霜现在哪有心情猜，催促道：“嬷嬷可别卖关子了。”
“还是我来说吧。”刘美娘看她着急，主动说道，“那厨娘是白庭那边是专门做席面的，她当初在我娘下葬那日给我家做过菜，所以她也认识孙婆子。”
提及娘亲她还是有些伤感，但仍继续说道：“据她说，她曾在四天前，也就是方府起火那天的白日里见过孙婆子。”
卓霜目光灼灼：“那就是说，孙婆子还在济安府？”
“这就不清楚，”刘美娘摇摇头，“厨娘见到孙婆子的时候，她刚好被几个人给挟持走了！”
“厨娘说抓她的人人高马大，她就没敢声张，怕引火上身。”
“挟持？”卓霜不是没有这样设想过，孙婆子失踪可能是已经被人抓走了，但她却没想到日子居然是这么近。
刘美娘又试探地说出了猜测：“卓姑娘，你说那群江湖人是不是方家的那伙人？”
卓霜诧异：“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刘美娘是个聪明人，当初被骗婚也只是因为刘兆和她外公从中作梗：“同一天内，帮了我的孙婆子被抓，方府被人纵火，翩翩和那群江湖人还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叫我如何不多想？”
“你说得有理，”卓霜也是这么想的，“孙婆子应该是跟他们说了报官的事，不然他们不会提前动手。”
这次轮到刘美娘诧异了：“提前？你知道他们有杀人放火的计划？”
卓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眉毛：“嗯……没错，我是去找你那日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过他们的计划是三天后，我想到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所以我就没太放在心上。”
刘美娘听了她的解释，又道：“那看来确实是这样了，只是孙婆子和他们现在一起人间蒸发，现在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这点卓霜也清楚，方府失火之后她不愿官府插手小狸奴他们的事，没有让许劳之大张旗鼓地封城，所以那群人究竟还在不在济安府，亦或者是在什么其他地方，谁也不知道。
看刘美娘和孔嬷嬷为此都有些失落，卓霜竟然反过头来开始安慰她们：“好啦，你们无需担心这些事，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的，哪怕一时之间难以察觉，但痕迹始终都会存在，找到孙婆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嗯。”刘美娘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想，反倒是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刘小姐？可是担心你身上中的毒？”卓霜不明白她还有什么顾虑，又因为什么要叹气。
“毒，我倒是不担心，吃过这药我就好了不少。”刘美娘有些难过地垂下头，“我是在想我爹，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爹他天生是个软弱的性子，优柔寡断，我外公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招他为婿。当年他要嫁我去方家他不敢违抗我外公，对我有悔；现在他又因为我致我外公入狱，对我外公有愧。”
刘美娘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见他，可他毕竟是我爹，我不能不见。他能找人来救我也是因为心疼我大过了对我外公的恐惧，可我俩现在又该如何相处呢……”
孔嬷嬷见不得她为难，出言宽慰道：“父女哪有隔夜仇，小姐你回去以后还是和老爷好好谈谈，他现在已经彻底开罪了夫人娘家，要是再小姐你还不原谅他，他就真成了个孤家寡人了……”
刘美娘心里纠结万分，喊了一声“嬷嬷”后就扑进了孔嬷嬷怀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卓霜也很难提出一个合适的建议，更何况她也不想左右刘美娘的抉择。
于是见此情景，她悄悄地退了出去，做到了老大夫身边。
老大夫听着里面细微的哭声，再看卓霜一脸的平静，不免有些好奇：“人都哭成这样了，你不哄哄？”
卓霜回头，隔着车帘看了一眼：“我不能决定她的选择，也不能负责她的后半生，所以只能任她哭了。”
卓霜掰过老大夫的头，让他看路：“你还是少操心人家的家务事了，多想想能不能解开她中的毒吧，免得人家未来都规划好了，命却没了。”
老大夫脾气挺好：“这你就放心吧，我师父真不是我吹，你见了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吊人胃口。
卓霜夺过缰绳，替他驾车，她白了这个老不正经的老头一眼，不满道：“神神秘秘……”
老大夫听她这么说也只是笑而不语，因为不用驾车，他空出两只手，于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袋瓜子，边笑边又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