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壹十六
桐油这种东西在越国很常见，尤其是这些大户人家，谁能没有几件漆器，就是寻常人家，又有谁家没用过油纸伞。
所以，方府里有桐油不奇怪，奇怪的是翠叠院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桐油味！
卓霜猛地想到了白日那少年说的话——他要一把火烧了方家！
但，时间不对，他明明与翩翩约定是在三日后，可如果不是他无差别地纵火，那又是谁和彩环有这么大的仇怨，竟然想放火烧死她们两个？
方管家？今天那个奇怪的小胡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卓霜想不到，现在也没有时间给她想这些问题，她翻身下床，拉着小六就往外跑。
小六也是一脸急切，但她并不是怕有人放火，而是发现了有人在院外鬼鬼祟祟。等卓霜拉着她跑到空旷的院子里后，她反客为主，拉着卓霜去找那个泼桐油的人。
今夜无月，潜进院里的那人穿了一身深色的家丁衣服，他把木柴摆在西厢的门前，又在院里竹柏和各个屋外都泼了桐油，现下正在吹火折子。
可他似乎没掌握好技巧，火折子怎么吹也吹不亮，他生得尖嘴猴腮，着急起来还有几分滑稽，让人发笑。
不过卓霜是笑不出来，她让小六离开翠叠院，就近躲到外面花园的凉亭里，那里离水塘近，真起火了也不怕。
卓霜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确实只有一个人。
她悄声走到这人背后，仗着个子高，背着手看他的动作，等他好不容易点着了火折子，卓霜也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呦，不容易啊，终于点着了。”
家丁本就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慌手抖的，被卓霜这么一吓，好不容易点燃的火折子也滚到了地上。
他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是认得彩环，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儿腿软给她跪下。
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又仔细看了看“彩环”，发现她是孤身一人，想想被许诺的好处，一时恶向胆边生，突然拎起一根粗木柴，朝她头上打去。
他好歹是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干惯了重活儿身上也有几分力气，要真的是彩环在这儿，她势必躲不过这一击，非要被打得头破血流才好。
但不巧，现在站在此地的是卓霜，他这一身蛮力在她这里根本不够看。
她还是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向右躲了一下，让他扑了个空，又伸出左脚绊了他的膝盖，叫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家丁没想到“彩环”一个弱女子能躲开，而且还让他摔得鼻青脸肿。
他虽然没学过武，但反应还算快，立马又爬了起来，举起棍子朝卓霜冲过去。
卓霜看他又来一次，倍感意外，毕竟自打来到济安以后，她就鲜少见到不会见风使舵的方府人。
彩环是个随风倒的，那个泊文轩的护院也是趋利避害，她还以为这墙头草的本事是方府一脉相传的呢，却没想到眼前的家丁倒是“耿直”。
卓霜仍是不慌不乱，甚至还起了戏耍的心思。见人迅速逼近，她又再次闪身躲过，再来又再躲。
来往几回之后，家丁已经力竭，喘着粗气站在对面，反观卓霜，她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
他再没眼力价儿也瞧出来了，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彩环，她这身本领就和那群江湖客一样，甚至可能要更厉害。
“你不是彩环夫人。”他知道打不过，干脆戳破卓霜的身份，以期能拿捏她的把柄，好让她束手就擒。
但他忽视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命都握不住的人是没资格谈条件的。
卓霜没回应他的话，直接箭步上前，脚尖踹向他手腕，打掉他手里的木棍。
看他还不死心，想挣扎着用另一只手去抓自己，卓霜先用右手挡住他攻势，又转身使出一招臂揣，用膝盖将他按倒在地。
“胆子不小啊，你都知道我不是彩环了，居然还敢动手。”卓霜不但手重，击打的位置更是巧妙，只用了三指就叫他动弹不得。
这家丁一开始还有几分宁死不屈，可卓霜没对他留手，他现在只觉得要被她捏碎骨头。
见他被疼得呲牙咧嘴，还是不肯求饶，卓霜只好劝道：“都疼成这样了，老实交代了吧，不然你这胳膊可就要废啦。”
“我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倒不如就慷慨就义，还能保全我的家人。”家丁想到了些什么，坚决不肯再吐露半句。
“是你自己要干这杀人的勾当，何必拿家人性命做借口。”卓霜笑道，“况且，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她手上加了力道，把膝盖也压得更重，顿了下才说道：“是方恒。”
这汉子浑身的肌肉明明疼得紧绷，但在她说出方恒的一瞬间，还是微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瞬。
人可以嘴硬，但身上这身皮却很少能说谎。
“看来不是他。”卓霜给自己排除了个错误答案，那家丁也反应过来她只是在耍诈，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不过他没等到卓霜的第二问，只等到了一阵黑暗。
刚刚的办法虽然好用，但也只能用一次，既然他没了利用价值，还是个死性不改的蠢材，卓霜也不想多言。
她将空着的那只手握成半拳，收着力道在他太阳穴上来了一下叩击，让他昏死过去。命是没事，但会不会留什么后遗症她就不知道了。
卓霜把他丢在院子的空地上，随即也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翠叠院。这桐油的气味有毒，虽说不致命，但闻久了还是会头晕目眩，她做的噩梦可能也是因此而起。
今夜的天空与昨夜相差甚远，天上一丝光亮也无，卓霜费了些时间才走到了凉亭。这周围都是树影，让她这个夜里迟眉钝目的又要重新适应更暗的光线。
“小……”卓霜刚想高声唤小六的名字，突然就卡了壳儿。
小六原本抱膝地躲在石桌下，她听到声音，有些好奇卓霜为什么不说完，但还是从底下钻了出来。
卓霜就站在石桌一旁，有些呆愣地看着前方，小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离花园不远的地方正冒起了浓烟，而且，不止一处。
远处的火光愈演愈烈，照得卓霜脸上笼了一层橙色的光，眼中映完完整整地出了这炼狱之景。
她似乎是被慑住了心神，一动不动，手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直到小六跑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卓霜才回了神。
她两手按住小六的肩膀，焦急地安排道：“小六！你现在就挨个院子敲门，能叫醒的都叫起来！告诉他们，主宅起火了，要他们都去救火！”
翠叠院到主院还有些距离，正是夜深的时候，不一定每个院里的人都有人醒过来。纵火的人泼了桐油，火势蔓延得极快，稍有不慎就会应了那个少年说的话——灭族。
“靠你了小六！”卓霜没等她应承下来，直接几步踏上凉亭的栏杆，借力跃至水面，轻点了水塘里仅剩的几个荷叶杆，瞬息间落到了凉亭对岸。
此处无路，却也是离泊文轩最近的路。
卓霜内劲凝聚，将游蛇影的威力发挥彻底，攀墙而起，在方府的屋顶上飞檐走壁，朝泊文轩奔去。
留在原地的小六还没有动作，她听懂了卓霜的安排，却不懂发生了什么。
有人鬼鬼祟祟，他可能只是拜访来错了时间；不远处火光四起，也许是做饭时不小心烧了厨房。
小六通常会用她的亲身经历来解释未知的事，所以此刻并无恐惧，听话地去了每个院子找人救火。
但这些卓霜是不知道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方府里起火的不只是泊文轩，还有荷风院和方铎夫妻住的主院，再加上彩环的翠叠院，这背后主使者是要将方家嫡系一网打尽。
卓霜顾不上其他地方，她的目标明确，她要救的是刘美娘。
她速度很快，但她等到泊文轩门前的时候，这里的火势已不是人力能敌，外头的仆役脚步匆匆，一桶桶水泼上去仍是无济于事。
卓霜四处打量，寻找刘美娘的所在，突然发现不远处趴着一个满面黑尘的老妇。她正艰难地抬手去拦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大家刚刚趁火势不大的时候救出了她，已是仁至义尽，现在哪还有敢冒死救人的。
卓霜赶紧走过去，蹲到她面前，抓住了她伸出的手，向她大声问道：“孔嬷嬷！孔嬷嬷！刘美娘在哪里？她还在里面吗？！”
孔嬷嬷看有人回应，立刻用力回握，有进气没出气地说道：“救小姐……小姐还在里面……”
交代完这句话，孔嬷嬷像是没了支撑，直接晕倒在卓霜怀中。
她眼中不知不觉地流了下眼泪，在她焦黑的脸上留下了两条惨白色的泪痕。
顾不上好好安置孔嬷嬷，卓霜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她边往门里走，边随手抢过一桶水。在那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她把这桶水浇在了身上，将衣裳湿了个彻底。
把空桶塞回他手中，卓霜暗自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泊文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