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壹十五
姜管家已经在翠叠院里恭候多时了。
只不过他这次来,并不是方恒的授意,而是自己想要来的。
今早他回去复命,果不其然地挨了一顿教训,被方恒下了死命令要抓出内鬼。事后他越想越疑心,所以决意二探翠叠院
他涨了经验,来的时候没再叫门,直接就砸门而入,之后就在仆役房里擒住了小六。这个呆傻的丫鬟一问三不知,他只能留下她,权当作威胁“彩环”的筹码。
“彩环夫人安好。”
见“彩环”回来了,姜管家施施然地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看着她面色不佳,也只是轻蔑一笑。
他问道:“夫人这是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姜管家说的这是哪里话?妾只不过去前厅逛了逛。”卓霜好似没看到小六一般,谄媚道,“倒是您,怎么有空来翠叠院?妾都没能提前准备招待。”
姜管家当然知道她今日擅闯泊文轩的事,他也不点破,指着安静跪在地上的小六道:“哦,原是如此,夫人也不必客气,老仆今日来是捉拿这贼人归案的。”
卓霜装作震惊,焦急地解释道:“姜管家!您是不是搞错了!小六是妾的贴身丫鬟,怎么会是什么贼人呢!”
姜管家深深打量了她两眼,希望能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什么破绽,但很可惜,没有。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直言道:“老仆就跟夫人直说了吧,昨日那贼人在少爷房间留下了一截暗花纱。”
姜管家从袖里扯出了证据,斜眼看这小六:“这纱金贵,府中只有少量供给了三位夫人。您三位当然是没什么嫌疑,可身边伺候的就不一定了……”
“我信小六!”卓霜听他说完后,噔噔地提裙跑到小六旁边,把她扶了起来,伸手就要去解开绑着手的麻绳。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上手阻拦。
姜管家自持身份,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况且他原本怀疑的就是“彩环”,小六不过是他来试探的借口。
三两下把绳扣解开,卓霜没忍住,轻碰了下她被勒得红肿的手腕,小六立马痛得倒抽气。
卓霜知道她这是替自己受罚,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一把把小六挡在身后,她拿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姜管家!哪个院子用了这些料子,账房总该是登记在册,您大可以一一对照,看看有没有缺漏!”
她话说得信誓旦旦,姜管家不免也被打动:难道真不是她?但既然“彩环”主动提议,他当然不会错过验证的机会。
他遣人去账房寻账簿和皮尺,又让剩下的人去取出了她所有用了暗花纱的衣裳和帽子。
“都在这里了,你们自己查吧。”卓霜仿佛信心十足,没管他们的行为,拿过一盒红花膏,让小六坐好,小心翼翼地给她涂药。
姜管家也走到屋内的凳子上坐下,他明明身体在动,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量吧。”
他的话向来管用,可家丁们都没有动作。
倒不是他们突然就胆儿肥,敢不听话了,只是彩环的衣裳做得繁复,层层叠叠,不好直接丈量,他们实在是束手无措。
“怎么了?”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姜管家不耐烦地问道。
还没等家丁们回禀吗,卓霜就先开了口。她这次没学着彩环的语调,只是平静地说道:“撕了吧,只要能还我们二人的清白,就撕了吧。”
家丁们听懂了,姜管家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更是没谱儿,她这模样不可像有诈……
他带着几分怒气催促道:“都听到了,还不照做!”
“是是。”家丁们连声答应下来,大气也不敢出地开始动手干活。
一时间此间就剩下了衣帛撕裂声,姜管家不说话,卓霜也不说话。她旁若无人地给小六上着药,涂好后又用掌心去揉,用上内力后顺利地揉开了淤血。
卓霜收回手,仔细看了看她手腕,确认没什么大碍后,又蹲下身去摸了摸她的膝盖。
她回来前,小六跪了应该也有一阵,不知道膝盖肿没肿。
“我膝盖没事。”以前彩环还做歌姬时,小六也经常和她一起被罚跪。
小六回忆着方才的触感,仰头看向那张和彩环别无二致的脸,小声说道:“很暖和。”
确认膝盖没肿起来后,卓霜就站起身来,听她这么说也没太多感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暖和就对了,睡一觉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小六知道卓霜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但也没再说什么,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衣料。
“姜管家,您可查出缺漏了?”卓霜走到姜管家面前,挑衅一问。
姜管家连眼皮也没抬,没答她的问题,冲那群裁料子的家丁问道:“夫人问话了,你们查完了没有啊?”
原本叽叽喳喳的家丁们听到他问,立马安静下来,推了一个去说明情况:“回您的话,查完了,粗略算是一丈九尺八寸,和登记的半匹料子合得上。此外,我们也提前检查过,也没有有破损的。”
姜管家对此早有预料,淡淡地说道:“哦,那是老仆判断有误,冤枉了小六姑娘。彩环夫人,我等失礼了。”他话虽然这么讲,却丝毫不见歉意,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卓霜不想计较,只想他赶紧离开。毕竟如果事情顺利,明日一切就可尘埃落定,她不想今夜出什么差错。
于是她没有得理不饶人,反倒是见好就收:“列位查清楚了?若是不清楚,大可再来一回,只不过不管再来几次,结果也都一样。”
姜管家听懂她暗下逐客令的意思,越发疑心,但他今日已经带人来闹了两回,若是再不依不饶,难免会闹到少爷面前。
姜管家又看了一眼“彩环”娇艳的相貌,就凭这姿色,方恒说不定真的会旧情复燃,到时候他再吃力不讨好。
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不翻了天,他自有办法揪出她的把柄。
姜管家心思百转,决定先走为妙:“即是误会一场,老仆就带着他们先走一步了。待会儿我差人来送些晚膳,权当补偿,还望彩环夫人能替老仆遮掩一二。”
卓霜当然无不可:“那就多些姜管家了,妾一定守口如瓶。”
两人又都恢复到了今早刚见时的态度,卓霜躬身送走了这群人,胡乱别上剩了半截的门闩,她才不信这老头能真的送吃的过来。
外人都走了,卓霜立马又恢复了她的本性,抻了抻腰又折回屋里找小六。
小六此刻还屋里乖巧地坐着,卓霜拽过绣凳坐到她一旁,打断了她的发呆。
还没等卓霜跟她道个歉,小六就先开了口:“他很聪明,比彩环姐姐还聪明,他不信你的。”
卓霜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小六还能想到这一层,她倒是无所谓姜管家的怀疑,安慰道:“别管他,他一天没证据就一天不能发作,何况……”
小六好奇地盯着她:“何况?”
何况方府同时被官府和江湖势力盯上了。方府失了方铎这个主心骨,本就自身难保,现在有那少年和翩翩作乱,更是雪上加霜,等明日被官府传唤上门,他们也分不出精力来为难一个仆役了。
但其中弯弯绕绕,说了小六也不一定能明白,卓霜换了个简单些的说辞:“何况……明日你就能见到真正的彩环了,以后你二人天高海阔任鸟飞,还用怕他一个只敢在窝里横的胖老头。”
小六果不其然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再也顾不得姜管家的猜忌,惊喜地说道:“彩环姐姐!小六明天就能见到彩环姐姐吗?”
“嗯。”卓霜被她的笑感染,说话间也多了几分轻快,“说起来也都是小六的功劳,若不是你还记得那顶帏帽的来历,我们又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原来今早姜管家走后,卓霜就一直在想怎么处理这块从帏帽上扯下的暗花纱。
烧是不能烧。方府定制的暗花纱里掺了金丝,在阳光下显得流光溢彩,要是烧了怕是更难处理。
那姜管家吃了瘪,必然会对翠叠院内外严加看管,想要藏起来也是不容易。何况藏起来后,要是他们想核对,那也会立马露馅。
卓霜一个人左思右想,都没有两全的办法,直到她问了小六。那时小六正在穿针引线,准备把它缝回去。
虽然因为颜色的关系,彩环一直不喜欢暗花纱,但这好歹是她和方恒蜜里调油时受赠的,她也一直有好好收藏。
小六还说,蜜里调油指的是她还作他外室的时候,那时的方恒真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卓霜听了她的话,立马有了主意。她取过自己的那件衣裳,让小六胡乱地把暗花纱缝在上面。
她本想是把衣裳穿上身,就像刚刚小六把它塞到裙底一样,躲过了家丁们的搜查。只不过她之后又有了更好的选择——把这身衣裳送到泊文轩去!
泊文轩怎么想都是个好去处:昨夜是泊文轩出了事,刺客绝不会藏在此地;刘美娘依旧顶着少夫人的名头,姜管家连彩环这个失宠的都没有撕破脸,更不敢一而再地去泊文轩闹事。
所以,卓霜今日去泊文轩目的有三。一是同刘美娘取得联络,二是从她手中拿到这纸状书,三也就是把这证物留在那里,让她安稳度过这最后一夜。
这一日经历太多,饶是卓霜也有些疲惫,她嘱咐小六谁来也别给开门后,就一头栽到床上,合目就寝,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只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辗转反侧,还做了噩梦。
正在她被梦魇住的时候,突觉一阵地动山摇,她猛地睁开眼,从噩梦里挣脱出来。
卓霜坐起身,背后生的汗被屋里的寒气吹凉,冻得她打了个冷颤。
她将视线从手移到这人的脸上,果不其然,又是小六。
第三次了。
这是小六第三次摇醒她了,但卓霜这次没什么怨念,反而多了几份感激。
她瞧着小六有些焦急的脸,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先闻到了一股呛鼻的气味。
这气味她都很熟悉,或者说人人都很熟悉——这是桐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