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壹十二
卓霜身上穿的还是上午小六给她拿的那件藕色褙子。
她本来是想做戏做全套，换件彩环常穿的红色，但奈何她个子高不说，骨架也大彩环一些，除了身上这件，其他的穿起来都不伦不类。
卓霜那时才知道，在她见姜管家时，小六就已经已经帮过她一回了。
想着她确实比彩环高出不少，卓霜走路时微微屈膝低头，这样走起来虽然迈不开步子，行动不太自在，但也符合彩环娇滴滴的模样。
方府虽大，但此刻却显得有些空荡，府里的下人都去了前厅帮忙，卓霜一路都没碰见几个人，偶有遇见的都远远地躲开了。
看来那个才来三个月的翩翩夫人积威颇深，确实是好手段，也难怪彩环要逃。
卓霜一路敛眉低目，安稳地行至泊文轩，看着大敞的门，她把手中的礼物挪到身前，用它来开路，头也不抬地就要往里进。
理所当然，她连门槛都没跨过，就被门口站着的护院拦了下来。
“你是哪家的丫鬟？怎么能不经通传就擅闯泊文轩！”拦住卓霜的护院摆了一张臭脸，目光凶狠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女子。
也不能怪他没什么好脸色，任谁受了罚也都难有好心情。
昨夜他就在泊文轩当值，贼人跑了以后，他就被同伴们推出去顶包认错，被罚今日留在这里当值。
可怜方府宴席上的赏钱，他一文钱都拿不到不说，还都要被那些没担当的人瓜分。
他心情本就差劲，看到卓霜怀里抱了一个托盘，还以为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
这个小丫鬟和昨夜的小贼一样，居然敢无视他的存在，要硬闯泊文轩。
收拾不了刺客，他还收拾不了一个小丫鬟吗？
护院怒视着这“小丫鬟”，“小丫鬟”发髻上的步摇轻晃，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艳丽的面孔，叫他一下子哑了火。
他认得这张脸，翠叠院的彩环夫人！
虽说翩翩在后院暗中下了命令，要众人孤立彩环，但真正遇上了，哪怕她已失宠多时，也不是他开罪得起的。
护院反应过来，赶紧对着她一顿点头哈腰，诚惶诚恐地说道：“小人不知是彩环夫人来了，还望夫人恕罪，饶过小人啊！”
卓霜也一愣，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搪塞过去，却没想到碰到个胆小怕事的。
护院看她不说话，只好问道：“夫人来此，是为了什么事啊？”
编好的瞎话还是派上了用场。
“妾老早就听说少夫人犯了急症，但府里不让侍疾，妾只好日日忧心。可一连数月都不得见，妾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冒昧前来，还望能通融则个。”
卓霜眉头皱在一起，一脸担忧，仿佛是真情实感地在担心病情。
方家人把事瞒得彻底，那护院不知刘美娘被软禁的内情，只是遵守方恒下的命令，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擅自放她进门。
卓霜料到会有人阻拦，干脆在院门前喊了起来：“少夫人，彩环来看您啦，给您带了些药材，您就别让门前的护院拦我了。少夫人，少夫人——”
她扯着嗓子叫唤，护院也不能捂住她的嘴，只好站在一侧，等着院子里的吩咐。
泊文轩廊通南北，明净通透，卓霜的声音就随风飘进了北边的正房。
临近晌午，刘美娘还是昏昏欲睡，正斜靠在塌上休息。她近来确实身体虚弱，总也睡不够。
孔嬷嬷听到了外头女人的叫喊声，怕吵到她，起身就要去把门窗都关上。
她这么大岁数的都听到了，刘美娘自然也听到了。
她挣扎着睁开眼，久睡让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嬷嬷，外头是在吵什么？”
孔嬷嬷一边放下了支窗的杆子，一边回话：“好像是个女人，说得什么就听不清了。”
“这声音听着倒是耳熟，”刘美娘扶着塌，勉强坐了起来，突然她忆起了这声音的主人，嗤笑一声，“这拖腔拉气的动静，除了她，大概也没旁的人了。”
孔嬷嬷拿过一杯温水递给她，想起她说的人，心里的厌弃远胜惊异：“彩环？那小蹄子来做什么，凭白扰了人清静。”
孔嬷嬷是刘美娘的奶嬷嬷，当年陪她一起嫁过来的，对她是百般疼爱。这三年里刘美娘吃的苦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对方恒的妾室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她伺候刘美娘喝完水，耳边又响起了“彩环”的叫喊，她没料到门窗都挡不住这声音。
“小姐，我去赶她走，青天白日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来了！”
孔嬷嬷撸起袖子就要出门，刘美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出声制止了她：“嬷嬷等等！”
“让她进来吧。”看孔嬷嬷一脸不解，她敛目解释道：“自打我生病开始，许久都没人来探望，管她安的什么心，都先见一面再说吧。”
孔嬷嬷要赶人的时候是气势汹汹，现在要她去迎人进门却有些迟疑，连答应都不敢直接答应，而是先看向了房间的角落里。
刘美娘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角落，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
这人怀中抱了一柄短剑，站得笔直，他明明身后就是墙壁，却丝毫没有靠上。
他此刻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对屋内两人的议论无知无觉。
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在屋里监视。
刘美娘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但消息传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她爹有没有收到，现在哪怕是一点点的异动，都让她怀有期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记得，是因为我久病不愈，夫君才安排了先生来照看，先生总不会拦着我，不让我见人吧。”
角落里那人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又没有回应。
那就是默认了，刘美娘看他不反对，就以眼神示意孔嬷嬷去叫人进门。
卓霜在外头也喊累了，正扒着护院，让他去给她取些水，当然，她真正的目的是趁机溜进去。
正在护院左右为难的时候，孔嬷嬷就走了过来，一脸嫌弃地说了一句“放姨娘进来吧”，然后就头也不回往院里走去。
卓霜也顾不得口渴的借口，笑着谢过护院，连忙跟了上去。
她方才在门前喊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进门看其中也是空荡荡，就知这院子里仆役应该也是被翩翩调走了。
那么剩下的人，不是刘美娘的亲信，就该是方恒派来的。单看孔嬷嬷对“彩环”的脸色和称呼，就知道她应该是前者。
卓霜想通这一点，忙上前套近乎，试探地问道：“嬷嬷，今日是妾唐突了，少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孔嬷嬷本不想搭理她，但刚刚在屋里，刘美娘对这个来的生人充满期待，她对彩环就少了几分敌意。
“回姨娘的话，少夫人近日就是有些嗜睡，并无大碍。”孔嬷嬷想起从前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又有意无意地威胁道，“不过大夫嘱咐说不宜动怒，少夫人不忍心让您在外头受晒，才叫您进门，一会儿说话的时候，姨娘可要当心些。”
卓霜点头称是，听她说是刘美娘放她进门的，心中就有了数。
刘美娘也正等着人来救呢，要不然她怎么会连彩环也想见。
泊文轩的院门离正房说是不近，疾走几步也很快就到了。
孔嬷嬷拉开门，转身接过她手上的礼物托盘，放在桌上：“姨娘就在堂内等一会儿吧。”
说完她就穿过进了内室，去服侍刘美娘穿衣绾发，非要收拾好了才出门见客。
卓霜站在堂内东瞧西望，心里计划着一会儿要怎么说话。
她习惯性地铺开内力，去感受四周的气息，突然，她动作一顿，汗毛竖起。
屋里有人！
一个人的内功越是上乘，那他的气息就会越轻浅，就像昨夜她碰到的那个刺客，他的气息就收敛得极好，但还是远不如屋里这个。
因为这气息她原本并未察觉到！只是他突然走动起来，才会被她察觉。
不知这人是内力雄浑，还是只是气息收纳得好，卓霜不敢擅动，老老实实地站到了一旁。
刘美娘要换衣服，那个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因为要避嫌，才离开了内室。
他对方家的家长里短没什么兴趣，只瞥了卓霜一眼，就又找了个角落站好，重新收敛了气息。
卓霜想了想，刻意地放重了呼吸和脚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人。
正在她悄声观察那人时，孔嬷嬷也扶着刘美娘出来了。
卓霜一回头就被刘美娘的脸色惊了一下，她原本以为生病只是方恒的借口，怎么也没想到人会虚弱成这样。
看来救她一事，是迫在眉睫了，但愿一会儿她能明白自己的暗示。
那一头的刘美娘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她仔细看了看眼前人的模样，心里多了几分失望。
真就只是彩环，并不是能救她出这牢笼的官差。
刘美娘心里失望，可有人监视，她面上还是要态度一致，同“彩环”客套一番。
她挤出一分温和的笑意，亲近地说道：“彩环妹妹，许久不见，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今日少爷可不在泊文轩里。”
她语气亲近，话里却不是那么个意思。
被刘美娘夹枪带棒地这么一说，她虽不是本人，却也生出几分羞愧。
卓霜本来还记着不能太做作，可她没想到彩环居然是个争宠能争到人家家门口的主，这叫她怎么与人促膝长谈。
卓霜看她已经十分不耐烦，决定速战速决，暗示地再直白一些。
刘美娘见她不是自己要寻的人，心中只剩烦闷，说难听的话也是为此。
她正思索该怎么把人打发走，眼前的彩环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没等她反应过来，彩环又膝行至她面前，一下子把头趴在了她膝上，双手死死地环住了她的小腿。
任凭孔嬷嬷去拉，刘美娘用力挣扎，她仍是纹丝不动，两人只好由着她在膝上哭诉。
卓霜见无人再打扰，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声音呜咽：“少夫人啊，您瞧瞧，您身子弱，我不得宠，下人都被打发走了不说，连这方圆之地都不能踏出半步。”
“您再看那个新来的狐媚子，她也只不过是个妾室，却能陪着少爷在外面见大人物，若我们二人不联手对敌，只怕是在无容身之地了啊，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