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壹十三
孔嬷嬷有些气恼，进门前“彩环”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进门后就变了副嘴脸。之后听着她想拉帮结派的话，更是觉得她本性难移，又要再次动手，把她拉开。
等她的手快搭到“彩环”肩上时，刘美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对她说道：“嬷嬷，彩环说的也不无道理，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等来夫君一纸休书，倒不如我们通力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小姐……”孔嬷嬷心疼得想掉眼泪，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竟要和妾室一起争宠献媚。
刘美娘现在已经听不进孔嬷嬷的话了，她眼睛死死地盯住“彩环”发髻上的那支红宝石榴步摇，双手双脚止不住地颤抖。
爹爹收到她的消息了！
卓霜发现她开始发抖，又说了那样一番话，知晓她已经明白了这支步摇的含义，悄悄敲了两下她的腿侧，叫她冷静下。
刘美娘从狂喜中清醒过来，把俯在她膝上的肩膀掰直，两手捧起了卓霜的脸。
看着这与彩环别无二致的相貌，还有些不可思议，她咬字轻轻地问道：“你，确定要同我合作？”
你，是来救我的吗？
卓霜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也反看向她的眼睛，微笑着答道：“自然。”
刘美娘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瘫坐到椅子里，她一时激动，气血翻涌，脸色竟好看了不少。
“你先站起来。”她可不敢再让她的救命稻草继续跪着了。
“嬷嬷去扶……去扶姨娘起来。”刘美娘斟酌一番，还是用了彩环的身份称呼。
卓霜自然没什么异议，她婉拒了孔嬷嬷伸过来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好，不让角落里那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刘美娘也是极聪慧，她当时没有同孔嬷嬷说她向外传递消息的事，不是因为孔嬷嬷不可信，只是因为孔嬷嬷太不会掩饰表情。
所以这次也一样，她吩咐孔嬷嬷去沏茶，支开了她，免得在方恒的人面前露馅。
见孔嬷嬷离开，卓霜就演了起来：“少夫人，您能听我一句劝，真是太好了。您有才情，我有美貌，我们两个联手一定能让少爷的心重新调整夺回来。”
刘美娘也心领神会，顺势说道：“听你说得信誓旦旦，莫不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少夫人，您可太了解妾了。”卓霜从桌子上的托盘里取出了纸笔，铺在桌上，这还是她从翠叠院带过来的。
“您从前一直不肯同少爷服软，所以才会让您两位离心，不如就趁此机会修书一份，去撒个娇，讨个饶，这信到时候就由妾献艺之日呈给少爷看。”
卓霜边说着提议，边提起袖角，开始替她磨墨。
她们两人心照不宣，刘美娘心知她是要自己写些什么，便顺着她的话，状似无意地问道：“献艺？你要献什么曲儿？”
“若说能忆起往日深情的，当属前朝留唱的《小楼记》，春妹寻夫的那一段唱词，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我若唱上一曲，少爷定能想起我的好。”
卓霜想着彩环的脾性，竟然还演出了她的三分娇羞，七分期待。
听了她的暗示，刘美娘提起笔，舔好墨，手悬在空中，开始回想《小楼记》的内容。
《小楼记》是前朝流传甚广的曲目，会唱的伶人多，听过的人更多，刘美娘自然也听过。
故事没什么新意，依旧是些情情爱爱。
讲的是名伶春妹，遇人不淑，被骗财骗色，最后终遇良人，喜结良缘的故事。
若说特别之处，那也有，春妹寻得真情之后，名动京都，她一纸诉状上达天听，最后抛弃她的恶徒被罚流放。
这故事与刘美娘相似的地方，大概只有被骗婚一条。
所以……
刘美娘缓缓动笔，笔走龙蛇：她是要自己效仿春妹，也写上一纸诉状！
屋内有人看守，她手不自觉地就抖了起来。自小习得的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现在却写得歪歪扭扭。
眼看她就要拿不住笔，卓霜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安慰道：“少夫人放心，只要我能复宠，就一定会让少爷看到您的书信，之后你我二人互相扶持，迟早能走出这院子，像翩翩那个狐媚子一样去到堂上去。”
卓霜没说假话。
只要刘美娘能将诉状写完，无论何人阻拦，卓霜都能保证这页薄薄的宣纸，今夜就会出现在逢云县的公堂之上。
只要刘美娘能写完，卓霜就能保证，明日天亮之时，就有官兵来救她出水火。
刘美娘似被她的信念感染，攒了攒拳，稳住手写完了余下的内容。
卓霜看她写完，也放下心中大石，正要把印泥递给她，没想到刘美娘居然把食指送进齿间。
她狠咬一口，咬破了指腹，咬出了血渍，再将拇指合于食指上，等拇指上沾匀了血后，才在纸上按下了手印。
不顾手指上滴落的鲜血，忍下心中的激荡，刘美娘镇定地说道：“如此，便多谢你了……”
卓霜也被她的决心震慑，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全凭少夫人鼎力相助。”
卓霜用余光后看，角落里那人的气息不变，回身再看，那人连眼睛也好似不曾睁开过。她仍不知这人内力深浅，但这人没有找茬儿，那她也不愿与他起冲突。
卓霜收好状纸，跟刘美娘拜别，再次控制了呼吸和脚步，离开了正房。
一时间，屋内就剩下了缓不过劲儿来的刘美娘，还有角落看管的人。
静默了一阵儿，那男人突然动作，去翻了卓霜留下的礼物，里面是一件成衣和布料，没什么异常。
他开口说道：“今日所见之事，我会如实禀报给方公子。”
刘美娘没说话，即没有求饶，也没色厉内荏地威胁，她只是平静地坐在主座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没等到少夫人的反应，他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也抬步离开了泊文轩。至于他是不是去找方恒报告，那就谁也都不知道了。
孔嬷嬷拎着壶热茶，再回到房间时，这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刘美娘在笑，无声地笑，无声地猖狂地笑，笑得她都流出泪来。
孔嬷嬷上前，心疼得搂住她，让她像小时候一样躲进她怀里哭，怀中的湿意让她更是心碎。
刘美娘哭了一阵，从孔嬷嬷怀里抬起头时早就肿了一双眼眶，她现在已经不想再哭了，但身体的惯性还是让她忍不住抽抽嗒嗒。
孔嬷嬷去寻了方巾，给她又擦了一遍脸，突然刘美娘抱住了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嬷嬷，我们可以回家了。”
孔嬷嬷以为自家小姐哭糊涂了，没当真，她倒是发现了刘美娘手上血液干涸的痕迹，立马又心疼起来。
“我的小祖宗，这是谁伤了你呀？！彩环那个死丫头？还是姑爷派来的打手？”孔嬷嬷一边数落这些人，一边吹了吹她食指上的伤口。
知道孔嬷嬷不信她说的话，刘美娘也没再复述，只是撒娇道：“嬷嬷，我渴了，还困了，扶我进去休息吧。“
孔嬷嬷一切都以她为先，自然照做。
而卓霜这边则早就和满子约定好了，每日傍晚都在方府西北侧的一处侧门那里碰面。
说到底，这还是彩环给的灵感，毕竟她就是从守卫松懈的这里逃出去的。
离傍晚还早，卓霜现在身怀重要的物证，谨慎得很，也不敢到处瞎逛，便决定直接回翠叠院去。
她方向感不错，走过的路往往只要一遍就能记得。
前厅的宴还没散场，后院里的人依旧不多，是以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何况是一声凄厉的猫叫。
卓霜回头看，这声猫叫是从路边一个假山石后传来的。
方府这么大，又野猫也算寻常，但猫叫得如此凄厉却不常见。
她本不该回头看的，但既然遇上了，她又怎么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万一是有人在对猫崽施虐呢？
卓霜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悄声躲到了假山石后面，透过孔隙看到了那只黑猫，还有逗猫的一男一女。
说是一男一女，但其中男孩的长相是雌雄莫辨，身量也像个小孩子，穿着一身夷族的服饰，既露肩膀，又露腰，两条干瘦的小腿也露在外面。
卓霜开始也不敢一口咬定，说他就是个男孩子，直到他开口说了一句“你弄疼娇娇了”，她才确定了他的性别。
至于，他给那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纯黑狮子猫，取名叫娇娇，只能说是个人习惯。
原本那猫儿应该是躺在女子怀中，可不知是不是她手劲儿太大的缘故，一下子箍紧了猫腹，这才疼得它炸了毛，从她怀里跳了出去。
少年蹲下身，把娇娇揽进怀中，给它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向女子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他向女子责问道：“你怎么还没拿到方家财库的钥匙？你不是说方恒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还把掌家的权力都给了你吗？”
女子听他不满，连忙跪倒在地，仰着头，梨花带雨地认错：“主人，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只是方铎还撑着一口气没合上眼，方氏一族的财富都还掌握在他手里，我……”
“废物！”少年原本轻抚娇娇的手，一下子落在她脸上，扇得她歪倒在一侧，“他自己合不上眼，你就不能帮帮他吗？”
少年长得娇俏，说出口的话却是与外表不相符的狠戾。女子被吓了一跳，扑倒他脚边，连连磕头认错。
卓霜也被他话里的凶残暴戾吓了一跳，但更让她吃惊的还是方恒的贵妾——翩翩。
从他俩刚才的对话来看，翩翩就是现在这个磕头认错的女子。
卓霜本以为她只是个手腕了得的花魁，却没想到她还有个主人，更没想到她和她主人的目的居然是谋求方家的家产。
看来外界流传的身份全都不对，卓霜还有闲心去笑八卦。
不过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少年的动作，他腰上的纹身也呈现在她眼前，那近在咫尺的图形她绝不可能认错。
这分明就是——剑断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