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壹十一
卓霜肠子都要悔青了，她就不该兵行险招，想出那个蠢主意来。
计划着祸水东引，结果却阴差阳错，差点把自己也暴露了出来！
昨日那刺客手里拿了一柄软剑，锋利异常，偷袭卓霜时，轻而易举地就划破了她帷帽上的轻纱。
卓霜当时命悬一线，只顾着闪避，没注意到脖颈处的暗花纱料被这利刃给斩断了一截。
回翠叠院的一路上，她又额外警觉四周的风吹草动，偏偏就是这巧合的灯下黑，让她不曾检查帷帽是否破损。
姜管家和家丁对话时说的“都”，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在说四处都找过了，现在仔细想来，他们说的既是黑衣人，也是在找能指认“彩环”夜闯泊文轩的的证据。
这证据只有可能是她昨夜也遗落的那截暗花纱，暗花纱的纹理特别，每一家织坊的花纹都会有所不同。
卓霜猜测，这家织坊的暗花纱没准儿是只供给了方恒，但他是男子不常使用，那他的三个夫人就有最大的嫌疑。
姜管家还要挨个查证，怕不是因为方恒送出的料子太多，一时无法分辨。
但这种搜查也暴露出了一个情况：刘美娘似乎没有她昨晚看到的那般受人严密监视，不然方家人又何必连泊文轩也要查。
卓霜心中有些郁结，她从开始独自出任务以来就难得犯错，半天不到竟然差点栽了两回。
但她不是个自怨自艾的性子，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两句，给自己长长记性。
卓霜站在卧房门前，迟迟没有动作，犹豫再三才抬步进门。
她昨晚回来后，把那帷帽大大咧咧地直接放在了桌上，刚刚能躲过搜查，就只能是靠屋里的小六帮了忙。
看卧房内里里外外都被翻得凌乱，卓霜踮起脚，尽量不踩到地上的杂物，小心翼翼地进了内室。
小六正在吃力地搬动衣柜，眼看就要脱手，卓霜赶忙上前抬了一下，两人合力将它归位。
小六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又蹲下身去捡散落的衣物，低头说道：“谢谢你。”
卓霜脸上露出一个“果然”的表情，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去扶起了倒地的凳子，顺便坐下。
看着桌上那个被扯掉边帘的帷帽，卓霜回首，向正在忙活的小六笑了笑，道：“是我该谢谢你才是。”
见小六不理人，卓霜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茶还是昨晚小六沏的，现在已经凉透了，但她浑不在意，一饮而尽。
她昨夜没睡饱，有些犯懒，上半身趴在桌上，用上两根手指，不断拨弄那顶被扯掉薄纱的帏帽。
说是帏帽，但现在它没了那层薄纱，称作斗笠更为合适。
卓霜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用彩环的语调问她：“小六儿，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彩环的？”
小六捡起一件石榴裙，放到床榻上叠好，头也没回，慢吞吞地答道：“彩环姐姐个子没你高。”
“只凭这个？”卓霜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头，一手搁在桌上，拧着身子去看。
小六停下动作，老老实实地回想了下：“你声音很像，但是你晚上不唱曲儿，她最喜欢唱曲儿了。”
“嘿，倒是忘了她原本还是个歌姬。”
卓霜其实并不觉得意外，小六心智低下，但又不是说她是个不记事的，能认出她不是彩环这件事并不稀奇。
稀奇的事是，小六为什么要帮她掩盖真相。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冒名顶替了她主子的身份，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非但没说出去，还要帮忙遮掩，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卓霜和小六就相处了这一阵，但她能确定小六不是在扮猪吃虎，她真的只是思维有些异于常人。
她想知道个中缘由，于是干脆直接问道：“小六，你明知我不是你的彩环姐姐，那为何还要帮我呢？”
小六听她这么说，想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把怀里新捡起来的裙子一股脑搭在了屏风架子上，晃晃悠悠地跑到了她面前。
小六把两手放在身前，边说话，边搅了搅拇指：“彩环姐姐和我说过，人要知恩图报，我帮了你，那你也应该帮我。”
她没感觉这种挟恩求报的行为有什么失礼之处，抓过卓霜的手腕，像是怕她跑了，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你带我去找她。”
卓霜任由她抓着手，反问道：“怎么？是她从前对你不好，你现在恢复自由身了，要去打她一顿出出气？”
小六连连摇头，卓霜又问：“那你是还没干够活儿，要继续去找她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小六确实是想回彩环身边，但她又觉得卓霜说得不对，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急得她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起。
卓霜逗够了小孩，就停下了偷笑，又安抚性地拍了拍那只紧抓着她的手，承诺道：“小六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回报与你。只要你乖乖配合，三日之后我一定会让你见到彩环。”
小六听到她的保证，一瞬间眼睛都亮了，高兴得手足无措。
卓霜看她高兴，也笑起来，把她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向这个熟悉方府的人打听该怎么去见少夫人。
小六现在就是个眼前钓着胡萝卜的小毛驴儿，兴冲冲的，不论问她什么，她脑子都转得飞快。
“彩环姐姐不喜欢见少夫人。”小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然后又像要说小话一般压低声音，“她不想去给少夫人夹菜。”
“夹菜？”卓霜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引导道，“那她都是什么时候会去给少夫人夹菜？”
“以前每个月彩环姐姐都会去，一个月要去三次！”小六对此印象还挺深刻的。
彩环是个有钱万事足的个性，进了方府以后，小六就很少见她哭丧个脸了。
但据她观察，彩环每月逢十，要去给少夫人请安，伺候少夫人用膳的时候，都会提前一天开始焦躁。
毕竟她们二女同侍一夫，能相处得和睦才奇怪吧。
卓霜听了她的话，如是想。
但小六却没想过这么深，又道：“最近少夫人生病了，不叫人去夹菜了，彩环姐姐还高兴了好一阵。”
“可是，好奇怪，人生病了，不就拿不起筷子了，为什么又不用人帮忙夹菜了？”小六想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得风寒经历，和少夫人一对比，觉得她有些莫名奇妙。
小六想不通，但卓霜心里是清楚的：刘美娘不是生病，而是被方家人软禁起来了。
方家撒的谎连小孩心智的人都骗不过，究竟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还是因为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卓霜不知道答案，也没空深想，现在怎么和刘美娘取得联系才是她最该发愁的。
正在她踌躇之际，“咕”的一声响从小六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卓霜这才想起来，小六清早饿着肚子等她起床等了许久；等姜管家走了，她又在默默收拾东西，直到现在，已经中午了还没吃过一口饭。
卓霜想起她俩昨晚那顿没半点荤腥的晚饭，顺手把头上的珍珠发钗都摘了下来，塞到小六手里，问道：“从前有没有帮彩环去后厨添过菜？”
小六原本在看自己咕噜作响的小肚子，听她这么问，就点了点头。
彩环是个不肯吃苦的，手里只要有钱，就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她失宠后的日子顿顿都叫小六去后厨添菜。
日子一长，小六都和后厨的管事和大师傅们混了个脸熟。
卓霜本还有些不放心，但没想到小六轻车熟路，不仅拿回了两荤两素的菜肴，还凭着和管事不错的关系，把那几只珍珠银钗也带了回来。
那钗上的珍珠品相一般，只是有个银钗身，不怎么值钱，这也是彩环没带走它们的理由。
方府后厨的管事一职算是个难得的肥差，而且不容易得罪人，他自然是左右逢源。
管事的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这银钗不值几个大钱，但看在彩环往日出手大方的分上，他就让小六随便装了一些菜回去。
原本他一个管事是不该这么干的，今天这个赊账，明天那个赊账，那这后厨可就没油水可捞了。
但是今日情况有些不同，方少爷和主母要宴请武林豪杰，还让最得宠爱的翩翩夫人作陪。
他有心要在人前露脸，就在后厨支使厨子们做了好些菜，一不小心就做得多了些，所以才会有他“施舍”给小六饭菜这种事发生。
卓霜听着小六念叨着后厨大师傅们的事，突然就是一愣，按下小六扒饭的碗：“你说他们宴请了那些客卿？”
“不是我说的，是大师傅和管事说的。”小六急忙否认，她只是重复了他们的对话，可不是她胡编乱造的。
方氏母子宴请武林好汉，那也就是说，现在泊文轩上下没有江湖人看守，她也不必担心再和江湖人纠缠。
卓霜素有急智，眼睛一转，拿定了个主意。
昨日她行事小心，隐匿躲藏，却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最终招致怀疑。
那今天她就要趁守卫松懈，去泊文轩上门搅局，混水摸鱼，把消息传递过去。
虽说这个想法有些冒险，但事情要是进展顺利，刘美娘能悟出她的意图，那明日满子就能带着府衙的通判来受理此案，助她脱身。
但要是过程又像昨日一般出人意料，她也能全身而退，顺带还能让刘美娘知道有人来救，叫她安心等着。
卓霜想好计划，就把手中的饭菜放下，叮嘱小六不许剩饭，自己则是去准备要带的东西。
她重新梳妆一番后直奔泊文轩，这里还是和昨夜一样安静，门口换了一批护院守卫，但不同的是白天的院门是敞开的。
卓霜端着托盘上的“礼物”走近，心中暗想：开着门那就更方便了，更方便她耍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