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壹十
卓霜不习惯和人靠这么近,但身后就是她刚刚上好锁的门,退无可退,只好伸手把这双眼睛的主人推开了。
她把这人推出门檐下,推到月光能照到的地方,映出了她的面貌。
这大晚上的,翠叠院里除了小六,还能有谁。
跟她隔出一段距离,卓霜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喘匀了气才说道:“小六儿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守在门口做什么呀?”
“我起夜,去找你,你不在屋里,我就出来等着了。”小六听出了“彩环”的声音,如实答道。
她歪头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不到帷帽下的脸,但她记得这个帷帽,还是当时方恒为了带彩环出门游玩,送给彩环遮面用的。
“哦,这样呀,我只是晚饭吃得不多,有些饿了,想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卓霜随便扯了个借口,想了想又道,“我去偷东西吃,要是被人知道会丢脸的,小六儿,你可千万别同旁人说啊。”
小六没说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卓霜松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小六身边,捋了捋她一头睡得凌乱的长发,然后柔声哄了她回房去睡觉。
等再次确认小六熟睡后,她自己也赶紧回到彩环房间,关紧了这边的门窗。
她摘下帷帽,随手放在桌上,又回到梳妆台前。
夜深天昏,她不敢点烛,怕惹人注意,于是就借着这一点盈月光,对镜易容成彩环的模样。
卓霜现在对方家人的秘密可越来越好奇了。
如果单单只是骗婚,守卫布置得这么严密,是为了什么?方府里也没什么一流的江湖客,又是谁会找到一个顶级的刺客买凶杀人?
卓霜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又回想起了那个黑衣刺客,猜着他的来历和年龄。
她从他招式中没看出任何门派的影子,一招一式好似返璞归真,舍了千千万万的虚,只留下了犀利的实。
与此同时,他内力也是浑厚,与她过了几招后气息仍旧平稳,挥剑时劲随气走,浑然天成。
品性好像也还行,看不出杀手该有的煞性,反倒像是个有底线的老实人。
卓霜在床上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留他在那里收拾烂摊子,不会让他惹上什么麻烦吧……
……
济安的冬天比白庭更冷,卓霜也醒得更晚一些。
她贪睡可能与天气有些关系,但主要还是因为昨夜想事想到太晚,一直到三更天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彩环的床材质还挺精贵,是用降香黄花梨木制成的,床褥还用了安神的香草熏过,卓霜受用得很,夜间睡得很熟。
这种外物带来的好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因为她刚刚被小六的敲门声和喊叫声吵醒。
卓霜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有些淡淡的幽怨:第二次了,还是被同一个人吵醒的。
她先看了看脸上的易容还安然无恙,然后慢吞吞地去开了门。
门外的小六听到门闩响动,连忙后退了一步,单手端着的铜盆也随之动了下,晃出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卓霜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个呆愣楞看着她的小六,身上还湿淋淋的。
“有没有被烫到啊?”卓霜大概猜出了她为什么湿了衣服,拉过她的手臂来看。
小六任她摆弄检查,等被卓霜确认没被烫伤后才说道:“不烫,水放久了,已经凉了。”
卓霜闻言,动作一顿:“你在门口等了多久了?”
小六眼睛看向一侧,好似在仔细回想,但没多久她就直接放弃,说道:“不记得了。”
卓霜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彩环要她来照看下小六。
不单是因为她心智不健全,怕她受欺负,也是因为这孩子忠心得惹人心疼。
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一直干等着她醒过来。
卓霜突然反应过来,向她问道:“小六,你方才敲门是为了什么?”
既然小六已经等了好一阵,等到热水都变凉了,那她敲门必然不会是因为她等累了。
“哦,院子门口有人在敲门,他说他是姜管家,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没开门,先来问问你。”
小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方才被水泼到,又被“彩环”拉着检查,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自己来这的目的。
“姜管家还在门外?”卓霜心想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才会有人来这冷清的地方巡视,“他说没说是因为什么要来?”
小六听着这些问题又有些苦恼,门外那人说的话是在太多了,她记不住,于是又坦白道:“不记得了……”
卓霜闻言,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看来只有她自己去应对姜管家了。
她让小六进了屋先暖和一下,自己用那盆凉掉的水蘸湿了素巾,用它小心地擦了擦不是易容的部分。
飞快地洗漱完,她打开衣柜又犯了难,这么多衣裙,她怎么能分清哪一件衣裙是彩环平常会穿的。
小六瞧她似乎有些为难,就在一旁递上了一件藕色的褙子,还作势要给她穿上。
卓霜也来不及矫情地道谢,直接让小六为她更衣。
着装收拾妥帖后,她嘱咐小六就待在这个屋子里。
不知是不是彩环对她说的话起了作用,她对小六十分信任,丝毫不担心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卓霜随手拿过铜镜前的几支珍珠发钗,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她两手灵巧,边走边束发,等她走到门前时就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只用那几只珍珠发钗固定住。
行至门前,卓霜就听到了门外众人的呼吸声,不止姜管家一个,怕是有一队人在外面等着呢。
想着彩环已非宠妾的处境,卓霜挤出一抹笑,没多少犹豫就直接开了门。
门外的家丁果然不止一个,站在最前面的是个有五十多岁的富态男人,面相看着还有些和善。
他穿着一身黑色棉布衣裳,料子和制式比后面的家丁们好了不少,卓霜猜测这人应当就是小六口中的姜管家了。
她心下警惕,能在这个深不可测的方府做管家,自然不是什么真正的良善之辈。
伸手不打笑脸人,卓霜抢先一面说着“姜管家安”,一面微微屈膝,对他行了一礼。
姜管家不闪不避地受了这一拜,笑眯眯地说道:“彩环夫人可叫老仆好等,刚刚那位姑娘是叫小六吧,真是忠仆啊。”
“是妾今日惫懒,让姜管家受累了。”卓霜听出他话里的危险,替小六辩解道,“小六确是妾的婢女,不过她心智犹如孩童,还望您能大人有大量,免了她失礼的罪过。”
“原来如此,那希望夫人以后还是多加管教为好。”姜管家面色不变,好似真的不放在心上了。
如果现在是彩环,她就该上前贿赂姜管家,这才算是懂得人情世故。
但卓霜不是彩环,她的节操让她不屑于这么做,更重要的是她手头没钱。
姜管家没收到回扣,顿时收起了好脸色,不愿再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微微一抬手,身后的家丁们就冲进了院子里,分头进了东南西北四个厢房,连彩环的卧室也不放过。
卓霜心下了然,这是在搜人,搜的应该就是昨晚的那个黑衣人。
她虽然不怕搜查,但还是摆出一副受惊疑惑的表情,着急地向姜管家询问道:“姜管家,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连我的闺房也要查看?”
看她一脸委屈不解,姜管家气定神闲地解释说:“夫人莫慌,昨晚少爷院子里遭了贼,偷走了贵重东西,我等皆知夫人不是贼人,但保不准他会躲在翠叠院里,所以才要来搜查。”
“彩环”听了解释,虽然心安下来,却还是委屈得泫然欲泣:“那就是说,少爷单单怀疑我包庇贼人?”
姜管家被她哭得心烦,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道:“不仅是您的翠叠院,还有翩翩夫人的荷风院、少夫人住的泊文轩,老仆都带人去搜过了。”
卓霜掩面而泣,暗地里觉得他话里有些古怪,但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翠叠院不大,东西也不多,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家丁们就翻找完毕,回到门口集合。
姜管家见他们出来了,问道:“找着了?”
领头的家丁答道:“回您的话,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
这是要查看的最后一处了,姜管家有些不信邪,又重复了一遍:“都没有?”
领头的家丁又答道:“都没有。”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姜管家有些咬牙切齿,他完不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免不了要挨一顿骂,还会被主子质疑他的能力。
但翠叠院就这么大,各个门都大敞着,里面的家具都在刚刚被翻得东倒西歪,一览无遗。
“看来那贼人确实没有躲到我院里,姜管家您还是要去别处看看了。”卓霜止住了哭声,朝姜管家躬下了身,催促他们快走。
没有证据,姜管家也不能就抓他眼前这个去充数,只好咽下了这口气,冷哼一声,摆袖离开了。
等人全走光了,卓霜才直起身,又去关上门,心思活泛开来。
昨夜那黑衣人不在她意料之内,今日姜管家带人来搜查也是一样。
她明明将那黑衣人暴露给了当时的护院,那人要是逃了,方府的人要追查,也不会查到彩环一个失宠的侍妾头上才对。
况且翠叠院和泊文轩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他们要抓人又怎么会来此呢?
不对!
卓霜走到彩环卧房前,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想到了问题所在。
他们是打着搜查窃贼的名义来的,但她清楚,昨晚那人根本没有偷东西。
他们实际上是在找什么东西,而且是一个只在方恒妻妾院子里才有的东西。
卓霜快速地回忆,她带了什么是彩环的呢?
衣裙?不对,她换了自己的衣裳。
兵器?也不对,她练的是掌法。
易容用的工具?那就更不对了,她昨夜明明卸了易容后才出的门。
等等,易容!
那顶用来掩面的帏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