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壹三(已修)
他敢这样讲,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卓霜心里知道,济安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她只希望一会儿杨萍拿出来的筹码不要让她失望。
事实上,杨萍也确实让她大吃一惊。
方才他只把信物递给了卓霜,那块包裹金步摇的红布还留在手里。
他此刻把这红布抖开,把图案摆正,再把正反翻转,好让她瞧个清楚。
卓霜这才发现,这块破破烂烂的红布竟是一块红盖头,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其上用金线绣成的图案。
她一把夺过,放到眼前仔细地辨认。
虽然有部分已经崩了线,但根据针走的痕迹,仍能拼凑出她记忆里的图案——上剑下莲,剑断莲花!
杨萍被抢了证物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浓:“令主可满意?”
卓霜没理他的调侃,小心地将红布重新叠好,偏头问刘兆:“这是你女儿的盖头?”
见她脸色不愉,刘兆赶忙摇头,矢口否认:“美娘出嫁的时候,我给她准备的是龙凤呈祥,可不是这种奇怪的东西。”
卓霜不疑有他,如果这真是刘举人准备的,他怕是不敢随杨萍前来。
眼看目的达成,杨萍也不曾喜形于色,仍旧是噙着一抹浅笑,叫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向卓霜拱手施礼,有些不好意思:“这两件东西皆是那镖师带回来的,昨日夜深,我不好上门叨扰,就劳烦令主亲自去平安镖局询问了。”
看他装腔作势,卓霜忍不住冷哼出声,嘲讽道:“杨大人还真是会省力气,自己接的案子能全部托付出去,改日也教教我这躲懒的方法,如何?”
杨萍不为所动:“好说,令主要想学,下官随时有空。”
“还是不劳烦杨大人了,这躲懒的本事要是被同僚们学去了,您岂不是要再多生些白发。”
卓霜白了他一眼,她向来自持稳重,却屡屡在他这里破功。
此人和李叔吉真是她一生唯二之大敌。
不想再被这人影响心神,卓霜抬手招呼守在门外的满子进门。
满子今年十七,自幼父母双亡,是在卓霜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虽然他的武功只算小成,但他的心思却尤为剔透,卓霜也对他多加疼爱。
他年纪不大,气质倒是沉稳,看到卓霜传唤,便小跑进屋,安静地停在三人面前。
卓霜把步摇和盖头都交到满子手上,不同于面对杨萍的不耐烦,她对满子柔声细语地嘱咐道:“仔细收拾着,最好是寻个盒子放起来。你不是说自己出师了?那这次你就与我同去。”
看着满子眼里的跃跃欲试,卓霜心里冒出了“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当年的小不点儿也即将要独当一面了。
不过现在不是回忆往昔的好时机,待她转过头来,就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既然这案子要我查办,那还望刘举人您能多加配合。”
没管他同意与否,卓霜直接开始给他安排活计。
“刘举人,一会儿你在这里去写两份状纸,一份画押后存档在异人阁,作为凭证;另一份就由杨大人带回府衙。您昨夜才报的官,这些章程应当还没有走完吧。”
刘兆自然没什么意见,直接点头称是,又要接着发些感恩戴德的赌咒。
卓霜懒得听,她还有事要交代给杨萍,在场的人里大概也只有杨萍能做到。
但她说到底是被他给摆了一道,说话间不免就带上了刺:“杨大人,您得了这么些好处,也总该帮点忙吧。”
杨萍听出她的怨气,浅笑答道:“令主有何要求?下官定当竭尽所能,协助令主。”
见他答应得痛快,卓霜也不想刁难他:“事也不难办,我只要知道此事的诸位,都能够守口如瓶就好。这对您这种手腕的大人物来讲,也不算难吧。”
杨萍微微颔首,这事知道的人还不算多,大多数都是些家仆,想止住他们之间的流言,确实并不算难。
“眼下除了这个不知真伪的图案,谁也不能一口咬定,此事就是与江湖人有关。”卓霜顿了顿,“所以此案要立于府衙,无论真相如何,结果都必须与异人阁无关!”
卓霜同他们大致解释完,又给满子安排了他第一个要独立完成的任务:“小满,那位镖师昨日才到,现在应该还没离开白庭。你即刻动身去找他,问他是从何时何地从何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事无巨细,一一记录,等今天稍晚的时候说给我听。”
几人忙了好一阵,快晌午的时候,杨萍和刘兆才从异人阁出来,因为卓霜不想留他们吃饭。
杨萍生得一副好脾性,被赶出来了也依旧笑眯眯的,还觉得卓霜这丝毫未变的直爽性子甚是可爱。
而刘兆就更没什么怨气,他深觉卓霜不简单,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缜密,他把心里对异人阁内都是江湖草莽的印象减了又减。
另一边,过了晌午,满子也出了门,他办事利落,花了半天的功夫就把事情给办妥了。
直至天黑,他才回到异人阁,也因此错过了晚饭。
卓霜体贴,差人拾掇了饭菜送到他房里,等到估摸着快吃完了,才姗姗而来。
满子见她进门,连忙把小桌上的碗碟都收拾起来,放上了一个窄木盒,自己也挪出位置。
卓霜也没同他客气,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而满子自觉地站在挡不住烛火的一旁。
她坐得轻松恣意,满子却站得有些紧张,但同时又有些自得。
这是他第一次被委派任务,自觉完成得不错,可他还是怕自己有疏漏,让姐姐失望。
晚间起了风,细细吹进屋里,吹得烛光轻晃,火焰再归位时就不如先前明亮了。
卓霜正一目十行地读着满子记录的档案,烛光变暗让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眉,把纸张拿得更近了些。
她是个雀蒙眼,虽说没那么严重,但只要天色太暗,她眼睛视物就会有些不真切。
旁人不知晓这些私事,但和她一起长大的满子却是知道的。
几乎是在卓霜不适的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
看到卓霜凑近去看,又回到桌子前安静地挑了挑灯芯,让桌上的烛光更亮了些。
卓霜读了小半,拿出其中一页放在最上层,一手在几个字上点点,另一手托着下巴,看着满子问道:“这个蔡广泰说的话,有几分能信?”
这个问题满子做过准备,他悄悄松了口气:“我有七成把握,他说的应当就是实话。蔡广泰他早些年混过江湖,虽然只能算作三流的高手,但也还是有些名气。”
“虽然他不是白庭本地人,但他已经在本县的平安镖局待了七年多。我去打听了下他平时的为人,也算是老实,说话应该还算可靠。”
走镖一是靠人情,二来就是靠本事,平安镖局招揽江湖人作镖师也不足为奇。
卓霜点点头,示意满子先坐下,让他把她没看完的文书接着说下去。
“他自称是镖队在济安做善事时,被一个老妪委托的。他形容那妇人大约是五十多岁,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副乞丐打扮。”
“本来平安镖局就可以接书信生意,但是那老妇却坚持让他送口信,还给了他这支步摇当作信物,但是当时是一块破烂的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被他随手塞在角落,带了回来。”
“正因如此,平安镖局的掌柜才没注意到,他们的镖车上有这么贵重的物件。昨日蔡广泰回到白庭,他就前往刘府,将口信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刘举人。”
满子复述了一遍镖师的说辞,又补充道:“我看他应当是没有说谎,平安镖局是氏族继承的镖局,对他这种外姓人规矩十分严苛。”
卓霜点点头,她其实不在乎蔡广泰的话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她真正想知道的只是那个送信人的消息。
与他利益并无相关,那他说的大概率就是实话。
夜色已深,卓霜把桌上杂乱的纸张排列整齐,重新放回满子的窄木盒里。
既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也就准备离开了。
“好了,早点睡,明天要起个大早赶路,已经入冬了就多穿点。等到了济安府,我再给你买几身新衣裳,就不用带换洗的了。”
说着话,卓霜站起身来,顺手还提起了空空的食盒。
眼看人要走,满子也想起身相送,走到门口被卓霜止住了动作:“不必送了,外头灯火通明的,我看得清路。”
卓霜又想了想桌上那两个做工粗糙的木盒,说道:“你要是真想溜达溜达,就往账房那里走,然后顺路给自己支五十两银子。尹先生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去的。”
说完扭头就走,门前只余一个背影,还有她喃喃自语的声音:“十七了,算半个大人了,手里也该存点自己的钱了……”
卓霜只大他四岁,但对于他而言是亦姊亦母,在他面前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架势,况且满子此刻囊中羞涩,也就没有推辞。
冬季的夜一日赛过一日冷。
回了自个房间后,卓霜伏案提笔,给马上要回来的爹娘留了封信,然后就赶紧滚进了被褥里。
她是不惧冷,但又不是喜欢冷。
她躺在床上,边捋着满子说的话,边抱着怀里暖烘烘的汤婆子,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一亮,二人去白庭的驿馆租了两匹马,先骑马走了半日官路,到下个驿馆的时候还了马,买了些肉干后,改走了更近的山路。
两人连夜奔波,披星戴月,三天三夜的功夫终于是赶到了济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