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壹四(已修)
住在济安府城郊的王三娘子最近挺乐呵,半年前她做主把家里的茶水摊挪到城门口,赚得是盆满钵满,现在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这日十月十三,天刚蒙蒙亮,城郊附近的商贩一早就守在城门口,等着进城去参加早市。王三娘子也早就摸黑和儿子在城门外支好了茶棚,点上了个亮堂的灯笼,烧好了今天第一壶茶水。
“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先缓后急的鼓声自城墙上响起,这是开城门的号令,商贩们的瞌睡一瞬间都跑得无影无踪。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城门就缓缓开启,大家争先恐后地带上了自家的粮米面菜和牲畜进了城,再分头往各个巷口的早市赶去,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赶上大户人家包圆儿。
王三娘子这边也笑盈盈地送走了歇脚的菜贩,只有棚子的角落里留下了风尘仆仆的一对男女,看年龄更像是姐弟,相貌都是不俗。
许是连夜赶路的缘故,弟弟已经困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一旁的姐姐则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浓茶醒神。
王三娘子见状,坐到了女子的对面,出声提醒道:“姑娘,浓茶提神也经不得你这么喝呀。要是赶路累坏了的话,还是得吃口东西先!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客人,我一会儿让我儿子去给你们买点早点,你们吃饱了歇够了再去城里投宿吧。”
王三娘子是个急性子的利索人,又即刻站起身,去找她儿子安排活计。
对面的女子就是卓霜,她和满子两人连续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从白庭来到了济安,困顿至极,此时实在是有些转不动脑子,愣愣地接受了王三娘子的安排。
到底没听进王三娘子的劝,卓霜又接着把杯里剩下的浓茶灌进肚里,再合目把内力运转了一周天,终于是觉得脑子清明了许多。
卓霜看了眼睡熟的满子,把他半掉的斗篷给盖好,起身整理了下仪容后,才去找老板娘搭话。
这时天还没有大亮,王三娘子刚把儿子打发去早市买包子,正站在棚子前,盯着灯笼上破的那个小口子,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老板娘,多谢您了。”卓霜凑过去,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来,您收好,我们等一会儿天大亮了就进城。”
卓霜往她手中塞了一块碎银,王三娘子掂量了下,足有一钱银子,抵得上她一日的盈利了。
赶忙把它收进袖袋里,等抬头再看卓霜,王三娘子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哎呀,这本来是不用这么多的,可你既然给了,那我也不能不要……”
卓霜轻笑一声,说道:“我二人一路劳顿,能得您如此体谅,心里自然感激。再说天还没大亮,您生意就这么好,这仨瓜俩枣的对您也不算什么。”
王三娘子听了这话钱拿得更稳当了些,态度又更亲近,拉着卓霜就近找了个桌子坐下,和她唠起家常来。
“你们两个从南边来的?白庭?白庭可离济安不近。”得知卓霜二人从白庭来,王三娘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前倾,声音也小小的,“要说白庭,我记得开永利布行的那个方家少夫人就是打那儿嫁过来的!”
看着王三娘子一副“快来问我我知道内情”的表情,卓霜立即摆出了疑惑又好奇的模样,洗耳恭听。
王三娘子见卓霜十分上道,满意地开始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说起了方家的事。
原来这方家是济安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户,经营着一家永利布行。
原本是各种价格的布料都有,生意不温不火,后来靠上了一位官老爷,就开始胡乱地哄抬价格,打那儿以后,他家就没有一匹布的价格是百姓能负担得起的,所以最后干脆改成了做成衣的布行,专门供给城里的权贵富绅。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等。
方家一富就琢磨起来,靠着给那位官老爷送礼难能长久,干脆就开始培养方家的后辈。想着这以后要是有了自家人作靠山,那方家的生意还不得开到盛京府里去。
方家的族学轰轰烈烈地开起来,还真从家里挑出了一个有天分的独苗,正是方老爷的独子方恒。
方恒当年被冠以“神童”之名,幼时的他也确实对得起这个名号。
三岁识千字,七岁能吟诗,十岁过童试,十三岁时,方恒已经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了。
等他到了十七八岁,这个正该是议亲的年纪,媒人们却没如想象中一样踏破方府的门槛。
整个济安府的媒人,不论是官媒还是私媒,没有一个想要主动上门说亲的。
大家都知道,方府的这份赏钱可不好拿。
方恒十三岁时就过了院试,甚至还在宴会上得了考官一句“少年英才”的夸赞,他从府学回乡后,一时风头无两。
偏他不得志的堂兄没什么远见,见不得人过得比他好,故意哄骗他去风月场里寻欢作乐,让他一头扎进了虚伪的温柔乡,钻进了别人挖好的英雄冢。
自小他父亲方铎就对他十分严苛,也不许他母亲对他溺爱。
方母自觉亏欠他良多,不愿再拘着他念书,便一直替他在方铎面前遮掩此事。
这些年来,方恒渐渐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消磨了意志,别说是提笔吟诗,就是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都是困难。
比起顺风顺水的人生,平常百姓爱听的还是这些江郎才尽、美人迟暮的故事。
方恒流连花丛的事情可以瞒住他爹,却拦不住人们口口相传,更何况这些话还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是以,济安的媒人们心里都门清儿。
那些主动来找她们说媒的人家,方府指定是瞧不上,可城里权贵人家的好姑娘。又有哪个愿意嫁给这样的风流浪子。
方母年轻时爱慕虚荣,觉得凭方恒的天赋品行,哪怕是配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现在又不免后悔没给孩子定个娃娃亲。
纸终究是保不住火,但等到他爹发现为时已晚。
为了自家生意,方老爷在外奔波应酬,伏低做小,心里就指望着方恒能出人头地,结果方恒竟在他无知无觉时堕落至此。
方铎想请家法严惩,但方恒死不认错,平时温婉顺从的妻子也哀哀求情,他一下子急火攻心,晕倒过去,大病一场。
等方铎再醒来时,身体虚弱难堪,医师说气血不稳,伤及了根本,他自然无心也无力再管教方恒,只能叹一句慈母多败儿。
为了手里的方氏基业不落入他人之手,身体不济的方铎只好计划给方恒找个好岳家,最好是找些没什么实权,只有名声的官宦人家。
这样的岳家,一来是能被他把控,二来是名头足够唬人,能帮扶布行的生意。
方铎寻了几个见钱眼开的黑心媒人,让她们到周边广撒网,多听多;而另一头,他把方恒关在家里,逼他读书,望他能重拾学问。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后者自然是失败了,不过前者却传来了消息。
那群被找的媒人中有一个常常和人争吵的泼辣妇人,邻里都喊她孙婆子。
孙婆子不是什么正经媒人,唯一说成的一门婚事还是自家外甥女的。她去方府凑这个热闹,只是想去捞点赏钱,出了方府,她就把这事抛在脑后。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因为头风的毛病跑到了白庭去求医,在路上她碰到了正在办丧事的刘举人一家,一问才知,这家故去的是当家主母。
故去的刘夫人留下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名唤刘美娘,正在扶灵送棺。她瞧了一眼送葬的刘美娘,娇怯怯的,还带着泪,像个带露的花骨朵一样,引人心动。
孙婆子好捡小便宜,跟了人家一路,给人哭丧,最后还混进了刘府吃席。
她在席面上再细一打听,发现他夫人来头不小,乃是致仕的原礼部侍郎之女。
礼部侍郎曾在朝为官三十余年,历经两朝,辞官后还定居在京城,人脉深厚,现在又没什么实权,刚好符合方老爷的条件。
孙婆子突然就动了心思,头风也顾不得医,直接返程回到了济安,向方府说自己找到了合适的人家。
听了孙婆子的说辞,方府也动了念头,立即让管家带着几大抬聘礼,和孙婆子一起上门去说亲。
到了白庭,孙婆子轻车熟路地上了门,省掉了方恒的玩物丧志和好色成性,再天花乱坠地一顿吹捧,把方恒塑造成了一个芝兰玉树的青年才俊。
刘兆觉得这着实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又去问了原本定居在济安、几年前才搬回来的知交好友,发现确有其人、确有其事,最后同意定下了这门亲事,等刘美娘过了孝期就完婚。
“你说说这是不是造孽啊,好好一姑娘就嫁给了这么个玩意儿!成亲才三年,那个方小子就赎回家两个小妾了!”王三娘子越说越气,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卓霜斜眼瞄了眼另一边熟睡的满子,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没被声响吵醒。
“老板娘喝茶,你消消气,消消气。”卓霜顺手给王三娘子倒了杯茶,“这前面的事可以是我们饭后谈资,闹得人尽皆知,但是后面骗婚的事可算是秘辛了吧……你这……能是真的吗?”
王三娘子听到自己说的话被卓霜质疑,瞬间老大不乐意:“当然是真的!那孙婆子就是小石桥村的孙香桂!”